待到了御書房，咸靖皇帝就得到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期盼已久的消息：廣東水師查獲了臺灣的走私船，起貨了大量的財物，黃金八千兩，白銀五萬兩，還有其他的珍玩。

    對方無法出具市舶司給的完稅證明，被廣東水師扣下了。

    內(nèi)閣那邊給出的看法是：荷蘭人想跑路。

    咸靖皇帝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萬萬不能讓他們跑了，發(fā)咨文給福建和廣東兩地水師，務(wù)必看牢了他們?！?/br>
    這是存錢罐，只能由自己來打碎，煮熟的鴨子說什么也不能讓它飛了。

    內(nèi)閣也是這么想的，陳敬軒說道：“臣以為，那群紅毛鬼子已經(jīng)覺得沒有勝算了，朝廷可以在東南預(yù)備了。”

    劉孚也上前說道：“臣附議。東南賦稅，錢糧，俱是充足。而且工部仿造的火槍也開始大量生產(chǎn)，臣以為，得讓咱們的東西去露露臉，試試成色?！?/br>
    他的話咸靖皇帝如何不懂，臺灣府就是這么個試金石。而且劉孚之前就管著兵部，說起話來，還是有些殺伐之氣在。

    張庭瞻猶豫道：“西北還沒結(jié)束，不妨趁著這段時間，先準(zhǔn)備，同時給西北的賈環(huán)發(fā)文，讓他盡快促成和談?！?/br>
    咸靖皇帝抖了抖賈環(huán)等人的折子，說道：“讓你們看，不是說立刻就要談完的。賈環(huán)在折子里寫的很清楚了，準(zhǔn)格爾人已經(jīng)成為驚弓之鳥，還用了一個詞，叫什么‘紙老虎’?，F(xiàn)在不把他們打殘，那后面就不好打了。”

    朱凌悄悄看了一眼張庭瞻，這個首輔竟然開始失去銳氣了。

    臺灣府就在那里，是跑不掉的。退一萬步來說，地比錢重要。就算那群紅毛荷蘭人把金銀財物都偷偷運走，大唐到最后只留下一個空殼子的臺灣府，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關(guān)鍵還是西北，眼看著形式大好，難道要為了銀錢放棄不成？

    果然，還沒有其他人說話，咸靖皇帝就不滿了。

    朱凌也上前補充道：“按照賈環(huán)折子里的說法，安西都護府重建，就在眼下?！?/br>
    聽到朱凌提起安西都護府，張庭瞻就無話可說了。

    還有什么能比得上這個的誘惑？

    至于臺灣，在這個面前，自然可以再緩上一緩——盤中之rou，不過晚些吃到嘴里而已。

    不過在賈環(huán)和許颙的折子里，都對對方提出了意見。

    許颙認(rèn)為賈環(huán)對準(zhǔn)格爾“逼迫過甚，有失天朝風(fēng)范”；賈環(huán)則評價許颙“暮氣深重，難為外交使臣”。

    對于兩個人的相互攻訐，張庭瞻決定挺一下賈環(huán)——他不是傻子，知道圣心所在。

    陳敬軒瞧了瞧張庭瞻，就知道他想說什么了，但他不能讓張庭瞻如愿。

    作為內(nèi)閣的第二號人物，他也要拿出自己的意見。

    “臣以為，賈環(huán)所言極是。對外交涉，不能暮氣沉沉，一味持重?；夥?，畏威而不懷德！賈修撰在折子里寫的清楚，請求遷巴爾庫勒百姓入甘肅，以圣賢之言，之境，之情，教化，感化。臣深以為然?！?/br>
    張庭瞻覺得自己有些老了，一個簡單的表態(tài)竟然都能落后。

    那邊的咸靖皇帝問道：“元輔是什么意見？”

    不知道為何，張庭瞻總覺得咸靖皇帝嘴角邊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老臣附議?！?/br>
    陳敬軒精神一振，張庭瞻這話一出口，距離被架空就不遠了。

    想當(dāng)年，自己和吳善中結(jié)盟對抗張庭瞻和陳山成，結(jié)果陳山成先去職，吳善中也被科舉案逼迫致仕，可張庭瞻也沒討得了好，狐貍雖然逮到了，但身上的sao就惹得更多了?，F(xiàn)在自己要硬抗張庭瞻，但他覺得把握卻大了許多。

    真是老大老二相斗，老三撿了便宜。

    劉孚還在措辭，朱凌先開口了。

    “臣以為，當(dāng)立刻發(fā)文給賈環(huán)，令其與黃鳳閣進兵吐魯番?！敝劣诤驼劊空勈裁凑?？都到這個份上了，哪里還需要再談了。

    吐魯番對于唐有著極大的意義，這里是安西四鎮(zhèn)的治所交河城所在之地，一旦拿下，象征意義不言而喻。

    劉孚立刻跟進：“臣也是同樣的想法。現(xiàn)在準(zhǔn)格爾明顯兵力，財力都跟不上，雖說天氣炎熱不好進兵，可吃糧當(dāng)兵，總不能只挑舒服的時候來。當(dāng)年侯君集滅高昌，也沒有挑時間。漢武亦有云：‘寇可往，我亦可往’！”

    何奎吃驚地看著御書房里的眾人，這景象和想象中的不一樣啊。

    但想了想，又明了了，這是恢復(fù)前唐故土呢。

    難怪賈大人一直要準(zhǔn)格爾割讓南疆地區(qū)。

    咸靖皇帝卻又開口了：“張大人，您是什么看法？”

    陳敬軒表情淡然，在等張庭瞻開口。

    張庭瞻胡須微動，開口道：“臣以為，應(yīng)當(dāng)把許颙調(diào)回?！?/br>
    陳敬軒有些喪氣，他就該早早開口的，調(diào)不調(diào)回另說，關(guān)鍵是要表態(tài)，只是話一下子沒說完，就給了張庭瞻機會。

    朱凌卻說道：“臣以為，不必將許大人調(diào)回。有著許大人在，可讓賈環(huán)和黃鳳閣不至于冒進。”

    張庭瞻心中悲哀，這是內(nèi)閣其余三人在聯(lián)手絞殺自己，而且看來皇帝還是默許的。

    真是人一老就容易出昏招啊，自己好端端地?fù)胶涂婆e做什么？

    西北，哈密。

    不過幾天的功夫，范承運就上火了，嘴巴上起了好幾個泡，用手稍微一碰，就鉆心地疼。

    他現(xiàn)在每天都要去尋孟實或者秦凌風(fēng)，想著盡快開啟第二次和談。

    自打巴爾庫勒陷落之后，葛爾圖也不敢再心存幻想了。范承運之前和他講過許多歷史，許多國家都是在被對手試探出虛實之后，迅速滅國了。

    現(xiàn)在自己的虛實也已經(jīng)被對手試探出來，唐軍的下一個目標(biāo)，極有可能就是吐魯番了。

    吐魯番現(xiàn)在有火槍兵一萬，卻沒有其他的重兵器。也就是說，可能唐軍幾炮之后，城門就開了。

    這一萬支火槍，還是緊急從鄂羅斯那邊買的，花費十余萬兩黃金。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不覺得心疼，因為他打贏了，成功把黃鳳閣攆回了肅州。

    但現(xiàn)在，他心中沒底了，唐軍也有了這個玩意。漢人有錢，比火槍的數(shù)量肯定是比不過的，但比計謀呢？在火槍面前，還要什么計謀？除非天災(zāi)人禍。

    他已經(jīng)不能指望對方的天災(zāi)了——準(zhǔn)格爾地廣人稀，積弱已久，往年過冬還經(jīng)常需要去漢人那邊打草谷，現(xiàn)在，連草谷都沒得打了，這讓自己這邊更窮了。

    只是幸好有喀爾喀，每年還能從那邊掏一些黃金過來。

    胡格魯和范承運的信使已經(jīng)過來，他也知道漢人這次肯定要讓自己大出血了。

    難道真的要割讓天山以南？雖然南疆沒有北疆富裕，但他也知道，土地是珍貴的，一旦讓出，想要回來，那是難上加難。

    可不讓呢？

    先穩(wěn)住漢人吧。

    和準(zhǔn)格爾的一些貴族商議再三，他們終于同意出讓黃金十萬兩，外加葛爾圖三個兒子入京讀書，但要漢人歸還巴爾庫勒和哈密，然后就讓信使緊急去了哈密。

    太師慶格爾泰看著信使飛馬往東，心中也有些擔(dān)憂。

    但旁邊一些人卻頗為不忿：“大汗，太師，為何要給漢人那么多！”

    慶格爾泰緩緩說道：“怎么，不服？”

    卓力格圖大聲說道：“正是！”

    慶格爾泰點點頭，說道：“好樣的！那下次就你帶兵和漢人作戰(zhàn)了。”

    卓力格圖漲紅了臉，不再出聲。

    守著巴爾庫勒的是他的諳達哈森，勇猛異常，兩個人之前會經(jīng)常在那達慕上比斗，不分上下，這次竟然也陷落了。

    他看著城里的火槍兵，心中憤恨。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讓自己的勇武大打折扣。

    真的對上，只要對面火花一閃，自己估計就會倒下，手中的彎刀和弓箭，已經(jīng)派不上用場了。

    他也暗恨自己的膽怯，剛剛為何不敢接下太師的話。

    葛爾圖回頭溫聲安慰道：“不要生氣了，咱們先忍一忍。在忍字上面，漢人比咱們做得好，這并不丟臉?！?/br>
    只要能過了這關(guān)，葛爾圖就給唐朝幾十年的安定，待積蓄力量之后，再慢慢討要。

    可他不知道，漢人已經(jīng)成功仿造出了火槍，他的愿望，再也實現(xiàn)不了了。

    哈密，大將軍行轅。

    賈環(huán)還是叫上了許颙，這種大型的軍事行動是避不開他的。

    許颙心中疑惑，但還是跟著賈環(huán)一同過去了。

    “賈大人可是又要出兵？”

    賈環(huán)笑道：“許大人聰慧。”

    許颙難得沒有再說什么，他也知道，現(xiàn)在軍中的氣勢如虹，賈環(huán)在把準(zhǔn)格爾往“城下之盟”的方向逼，他若是在這個時候拖了后腿，那回朝之后，根本不用賈環(huán)參他，別人的折子就能把他淹了。

    難得有大將表示愿意進兵，敢于進兵。這不是后退，這是前進。

    屋子中除了黃鳳閣之外，只有幾個文士。

    趕走一些閑雜人員，賈環(huán)便開口了：“大將軍，咱們得準(zhǔn)備去吐魯番了?！?/br>
    黃鳳閣有些為難：“天氣實在太熱，實不好進兵啊。”

    賈環(huán)出了房間，伸手接住陽光，的確很熱。

    點了點頭，賈環(huán)說道：“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讓將士們冒著暑熱奔波，實非本官所愿?！?/br>
    然后賈環(huán)緩緩轉(zhuǎn)身，對黃鳳閣說道：“本官愿一同前往，與眾將士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