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遺光亦跟著她照：“我也不知。”

    “但如果附在佛像上，未免太明顯了?！?/br>
    仰頭容易脖子發(fā)酸，即便那是一尊死物，擺在面前也叫人心顫，容楚嵐略低了頭，揉著自己的脖子。

    姜遺光盯著兩側(cè)的十八座兇煞羅漢，挨個(gè)照過去。容楚嵐邊在這臺(tái)子上行走，邊同他說話。

    “聽說，這座大佛恰好居于寺廟正中，鎮(zhèn)守蘭庭寺?！?/br>
    蘭庭寺建得巧妙，環(huán)半山一圈，中間山頭不削，只圍著建了一圈房屋，那尊大佛就嵌在山頭中，好似一根脊梁骨。

    姜遺光照完了十八座羅漢，聽了容楚嵐的話，仰頭看去。

    從他這個(gè)方向看，太陽(yáng)正好落在威嚴(yán)佛祖的頭后邊，一圈兒日暈如信徒眼中的佛光，普照眾生，刺眼得緊。

    “容姑娘！”姜遺光叫道。

    他已舉起了鏡子，對(duì)著那尊佛像，慢慢地、慢慢地往后退。

    容楚嵐當(dāng)即回頭，就知他為何做出這事了。

    那尊慈悲的佛像低垂的兩只眼里，竟緩緩流下兩行血淚來。

    佛像莊嚴(yán)，血淚斑駁，漸漸的，流了滿頭滿臉，又往塑得金燦燦的胸膛上流。

    容楚嵐驚得渾身血都凝住了一剎，猛地往后疾退，退到姜遺光身側(cè)。

    “剛才竟沒有發(fā)現(xiàn)，果然，果然是藏在這里?！?/br>
    身后傳來沙沙聲響，容楚嵐低聲說：“我管前頭，你看后面發(fā)生了什么?！?/br>
    姜遺光回頭看去，眉頭微微皺起：“山路合上，我們走不了了?！?/br>
    “什么？”容楚嵐不可置信地飛快回頭看一眼。

    方才他們來時(shí)的狹長(zhǎng)夾道此刻跟活了似的，轟隆轟隆作響，兩側(cè)緩緩合攏，就在他們眼前，能叫兩人并排行走的山道合成了一道即便小孩兒也過不去的窄縫。

    “還好，我們帶了鏡子?！比莩褂卸嘣骱奚胶ｇR，此刻就有多依賴它。她緊緊扣住小小銅鏡，讓那光滑鏡面照著高大佛像。

    姜遺光亦如此，二人背靠著背，一刻不敢疏忽，只往四周看去。

    去看隨時(shí)有可能冒出來取了他們性命的惡鬼。

    這不比鏡中，鏡中死劫幻境總是有些克制的，人和鬼都要守規(guī)矩，可在鏡外，鬼便不受銅鏡管束了。

    容楚嵐忽然覺得，比起有形之鬼來，更可怕的是這無形的、又仿佛無處不在的詭異。

    看不見，摸不著，無處感知，只能察覺到哪里不對(duì)。就如這蘭庭寺，誰(shuí)也不知寺后披著佛陀菩薩皮囊的鬼究竟是何形狀，又是如何做到叫人得償所愿的？

    山海鏡中仍舊是模糊的。

    它只會(huì)照出此刻主人的臉。

    容楚嵐繃緊了心弦，額頭滲出些細(xì)密的汗珠，風(fēng)一吹，便瑟瑟發(fā)涼。

    不僅是面上涼，自己貼著的少年的脊背也在發(fā)冷，冷到完全不似活人。

    容楚嵐猶豫著出聲：“善多？”

    沒有人回應(yīng)。

    貼在自己身后的，是什么東西？

    容楚嵐立刻往前奔幾步，不敢回頭去看，只舉起鏡子反過來照向身后。

    銅鏡影影綽綽，忽地現(xiàn)出她肩頭一張青白和善的佛面來。容楚嵐手一抖，立刻把鏡子往那張鬼臉上扣去，卻撲了個(gè)空，狠扣在自己肩頭，滑落下去，又被她抓住了，扣在手心里。

    再往肩上照，鏡子里那張佛面又不見了。

    鏡子里只有她的臉，她的半身，除此外一切都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容楚嵐扭頭去看那座大佛，此刻，佛像已被眼里流出的濃稠鮮血淋了滿身，一條條淌進(jìn)腳下蓮花座上。

    將那金黃的蓮花座也染成了紅色。

    “善多？你去哪兒了！”容楚嵐舉起鏡子對(duì)著那佛像，叫道。

    沒有用，佛像依舊在流淚，血淚還在往下流，蒲團(tuán)浸在里頭，吸足了血。

    容楚嵐不斷后退，避開涌來的鮮血。

    太陽(yáng)正當(dāng)空，她卻只覺得那日光冷冷地照在身上，越來越冷。

    怎會(huì)如此？

    山海鏡該如何收鬼？不是說拿出來便好了么？

    還是說，這寺廟下的鬼道行太深，山海鏡也收不得？

    姜遺光也在，還有程巍。一共三面鏡子，也收不得嗎？

    “善多？善多？”

    姜遺光的聲音卻是從遠(yuǎn)遠(yuǎn)的后方傳來：“我在這兒?！?/br>
    她聽到了腳步聲，旋即，一股大力從后面狠狠拽了她一把，讓她幾乎跌在地上。那只拽她的手卻又扶穩(wěn)了，叫她沒有真正跌下去。

    容楚嵐猛地清醒過來，看清楚后，頓覺劫后余生的后怕感。

    她不知何時(shí)竟穿過十八羅漢的間隙，站在了它們身后，再往前一步，就要踏入萬丈懸崖中。

    而她剛才竟無知無覺地想要往前逃。

    姜遺光剛才拉了她一把，自己往后退了幾步。容楚嵐驚魂未定，又要看鏡子，一抬手，卻嚇得她直接把鏡子拋了出去。

    那哪里是鏡子？赫然是一塊巴掌大浸滿血的扭曲佛頭，不知何時(shí)竟跑到她手上來了。

    姜遺光說：“剛才你的鏡子落在地上，然后，你便失魂落魄往那邊去，又撿了塊木頭，我叫你也聽不見。”

    他說著，從衣襟內(nèi)又取出一面和他手中一模一樣的鏡子來，鏡面扣在手心，遞過去：“我替你撿起來了?！?/br>
    容楚嵐接過，苦笑著先道謝，又嘆道：“即便拿了鏡子，也會(huì)中這鬼怪的障眼法。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