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恪猛地抬起頭，目光驚異。

    “何必這么看我？說的好像你沒殺過人似的?！本殴右环闯B(tài)地冷聲道。他伸出手掌，盯著自己的掌心，閉上眼，似在回憶，復(fù)又睜開。

    “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他們幾個的樣子……”

    “黎恪，你渡過多少次了？”

    黎恪一怔，苦笑：“七次?！?/br>
    “我八次了?！本殴拥?，“我忘了自己殺了多少人，你還記得么？”

    黎恪沉默半晌，點(diǎn)點(diǎn)頭。

    “記得，一共十六人?！?/br>
    他怎么可能忘記？

    第一次，殺死其他入鏡人后，他活了下來，當(dāng)晚回去，他就做了整整一個月的噩夢。夢里，那個被他殺死的人在不斷哀嚎，要他索命。

    后來，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再后來，他已不會再心軟。

    他自以為能堅(jiān)守本心，能手不染血，第一次入鏡時還同引自己的前輩爭吵起來，覺得不一定非要?dú)⑷瞬拍苓^?，F(xiàn)在，那引路的前輩早就死在了鏡中，他也變得面目全非。

    現(xiàn)在回想當(dāng)初的自己，實(shí)在是有些可笑。

    “我比你還多一次，因著這點(diǎn)，陛下很是賞識我，父王也看重我?guī)追帧５颐繒r每刻都在擔(dān)心，自己還能活多久。”

    他笑著點(diǎn)點(diǎn)自己的頭：“我相信，你和我也一樣?！?/br>
    兩人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能像他們一樣渡過七八重的人不多，也為此，二人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黎恪鼓足勇氣，道：“九殿下，我在想，即便我們真的過了十八重死劫，到那時，我們會變成什么樣？”

    這話誰都不敢細(xì)想，一想都覺得渾身發(fā)涼。

    世人常祝彼此前程似錦前途無量，可他們卻連下一次的活路都不知在哪里。

    九公子道：“今天那小兄弟，你很看好他？”

    黎恪點(diǎn)點(diǎn)頭：“他年紀(jì)小，又沒個親人朋友，看著就覺得不忍心，總要多照顧幾分。”

    “得，既然你照顧他，我也照顧他。”九公子漫不經(jīng)心道，“希望你別又看走眼?！?/br>
    這話像是說中了黎恪的傷心事，后者嘆口氣，道：“應(yīng)當(dāng)不會?！?/br>
    前半夜，沒有異樣。

    守衛(wèi)的士兵看那兩個人在底下不知干什么，坐了大半宿，心里嘟囔，還是要盡職守在原地。

    好不容易，那兩人進(jìn)去了。

    過一會兒，剩下三個貴人又出來了？

    這幾個人大半夜的不睡覺，到底要做什么??？

    被叫醒出來的蘭姑精神還好，黎三娘打了個哈欠，臉上有濕意，看著是自己浸了下冷水才清醒的。

    姜遺光和她們一道坐在船頭，看著遠(yuǎn)處江水發(fā)呆。

    晚風(fēng)更烈，琉璃燈一下一下磕在墻面，底下光暈也跟著一搖一搖晃蕩。

    黎三娘素來是個不羈的性子，坐了一會兒，清醒過來，抓著姜遺光開始問東問西。

    多大年紀(jì)啦？家中長輩可有替你說親？什么？沒有長輩？那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黎jiejie給你介紹？

    黎三娘再長幾歲都能當(dāng)他娘了，姜遺光看著又顯小些，自然沒其他心思，只滿心歡喜地揉揉捏捏愛不釋手，當(dāng)成了自己家中小輩那般。

    蘭姑笑得一刻都停不下來，在一旁看熱鬧，好容易停止了，才調(diào)笑道：“黎姐，你看他臉都給你捏紅了，還是省省吧。改日我給你找些漂亮的小郎君，再叫你好好疼愛?！?/br>
    姜遺光沒什么表情地看她們一眼，等黎三娘收回手后，繼續(xù)盯著江水。

    黎三娘道：“這可是你說的，回去立個字據(jù)給我，我要十二個漂亮小郎君，一月一個，一直到明年這時候。要不然，我可不放過你?！?/br>
    蘭姑笑得喘不過氣來，手指尖點(diǎn)了指著她：“好jiejie，你可真是要當(dāng)臨安王第二了么？”

    黎三娘昂起頭笑：“那又何妨？誰能不愛美人？”

    蘭姑笑得更歡。

    姜遺光一直安靜坐著，他微閉上眼，察覺到，有股濕冷的惡意的目光，漸漸盯上了他們。

    “有東西來了?！彼p聲說。

    話音落下一瞬間，還在調(diào)笑的兩名女子瞬間收斂笑容。黎三娘閃身來到圍欄附近，舉了山海鏡往下細(xì)細(xì)看。

    蘭姑也到了附近，端起鏡來。

    蘭姑道：“黎jiejie，不如比一比咱們誰先發(fā)現(xiàn)，輸了的，就賠給贏了的十二個漂亮小郎君，如何？”

    黎三娘大贊：“甚好，甚好?！?/br>
    姜遺光：“我不要?！?/br>
    二女正要笑，聽得身后有腳步聲傳來，原來是黎恪和九公子，他們像是剛從床上起來。

    黎恪有些焦急道：“我讓人守著，有動靜就叫我，怎么樣？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九公子同樣有些緊張。

    黎三娘道：“現(xiàn)在還沒有呢，是小善多說感覺到不對勁的?！?/br>
    姜遺光往黎恪方向走近了幾分。

    他站在燈下，還在理衣領(lǐng)，方才匆匆忙忙起來，衣帶結(jié)有些亂。姜遺光道：“確實(shí)，我還沒發(fā)現(xiàn)。”

    說著，他扣在手心里的鏡子貼了上去。

    黎恪和九公子頓時如煙般散去，當(dāng)即消失在原地。

    姜遺光回過頭，眼前景象一點(diǎn)點(diǎn)破碎，又幻化出黎三娘和蘭姑焦急的臉來。

    “醒醒？醒醒？”

    見姜遺光眼里總算有了神采，黎三娘松口氣：“你剛才坐著坐著突然就發(fā)起呆來，還好我發(fā)現(xiàn)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