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xiàn)在，山海鏡依舊冰冷，絲毫不為這場大火捂暖一分。

    這場火……不是幻覺。

    即便渾身打濕了，也出不去，出去了，也要受重傷。

    井里的東西，是幻覺。

    他把鏡子對準(zhǔn)了井口，鏡面終于再度一燙，很快又冰冷下去。

    緊接著，姜遺光抽出隨身帶的針，扎在指尖，滴上一滴血，落入鏡面。

    這還是裴遠(yuǎn)鴻教過他的辦法。

    可以在必要時，主動入鏡。

    金光亮起的一瞬間，他把鏡子放在了井邊，徒手撈過旁邊一塊發(fā)燙的石頭蓋住鏡面，不讓人發(fā)現(xiàn)。

    就賭一賭，從死劫里出來后，這場火能不能被熄滅吧。

    姜遺光消失在原地。

    第207章

    黎三娘趕到時, 西門大街已徹底被血海淹沒。

    當(dāng)中一個血人，身上都扎成刺猬了，還在傻兮兮說著什么話，自顧自拔箭。

    在他腳邊, 尸骨累累, 手腳殘肢遍地。

    有男人的, 有女人的，有小孩的，堆積在一起, 被他踩來踩去。

    那些不過是普普通通老百姓，可能是為了生計，可能不過是來街上買些吃食，就死在了這里。其中還有好些穿了衙門吏服的衙役官兵，想來也是為了制住他, 反而被他殺害了。

    這也導(dǎo)致剩下的十來個官兵們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放箭，不敢湊上前。而他們平日多用刀劍，箭矢少用，如此一來, 既瞄不準(zhǔn), 又不得要領(lǐng)。

    射過幾輪后，手臂也酸痛地沒法再拉弓, 只敢遠(yuǎn)遠(yuǎn)地警惕地圍著他，時不時放箭過去。

    那瘋子還想跑！

    黎三娘一見這尸山血海，瞬間就起了殺心。當(dāng)即拔劍掠去, 閃身來到瘋子前, 唰唰唰連著三招出去，銀光耀耀, 快得叫人看不清。而那瘋子此時卻忽然神智清醒了一般連退幾步，隨手抓過地上一截斷臂為劍，格擋下黎三娘招數(shù)后，又向她刺來。

    他臉上滿是血污，黏黏糊糊沾滿了各種腥臭的黏液，此刻已徹底兇性大發(fā)，面目猙獰。黎三娘根本認(rèn)不出來，和他驟然間過了十幾招，越打越心驚。

    這瘋子是誰？他的劍法路數(shù)竟然有些眼熟，師承何人何派？

    想到某些可能，黎三娘就忍不住黑了臉，手上軟劍更是舞得如游龍也似，凌厲劍光晃出了殘影，幾乎是在那些官兵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黎三娘已一掌砍下那瘋子的后頸，重重一擊，叫他暈了過去。

    直到對方倒下，黎三娘才松了一口氣，緩緩收劍。

    這人的功夫不下于她，換平時，黎三娘可能還要和他再纏斗一會兒，但現(xiàn)在，這瘋子身受重傷，也算是黎三娘勝之不武。

    “多謝這位女俠出手相助，女俠武藝高強，實在佩服?！?/br>
    “不愧是大人府上貴客，武力高強……”

    在場的官兵有些認(rèn)識她，有些不認(rèn)識，見那瘋子終于倒上去，忙不迭湊上來說些感謝的話。

    更多的，則是跪在血堆中找好兄弟的尸首，好些漢子看著自己平日的弟兄倒在血泊中沒了聲息。眼眶都紅了一圈，喉嚨里發(fā)出止不住的哀嚎。再看那倒在地上的瘋子，恨不得當(dāng)場就把他給碎尸萬段。

    不，即便碎尸萬段，也難解心頭之恨。

    一個人險些要拔刀了，卻被黎三娘制止住，用不大熟練的閩話說：“官府?！?/br>
    這人還是得交由官府處置的。

    這里不是江湖。

    那些被制止住的官兵們紅著眼眶，憤憤撇過頭去，以免自己看見就想動手。

    黎三娘比劃著讓其中一個官兵遞給她水壺，找了塊還算干凈的布，把那瘋子的臉擦干凈。

    她想知道這人到底是誰。

    一點點擦干凈后，黎三娘當(dāng)即愣在原地。

    “竟然是他……”

    洛妄怎么會在這里？他逃出來了？

    她的官話其他人也聽不懂，但看黎三娘神色，似乎是認(rèn)識，七嘴八舌湊上來問。

    “你知道這是誰？”

    “女俠，你見過這人？”

    黎三娘點點頭：“嗯。”

    就算認(rèn)識，可交情又不深。再者，即便這是她認(rèn)識的人，如果要在大街上發(fā)瘋，害死這么多無辜百姓，她也必定要大義滅親的。

    習(xí)武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手里這把劍，永遠(yuǎn)不能向著無辜者和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帶走吧?！崩枞锏馈?/br>
    至于地面上堆積的尸骨……衙役們也會來收拾的。

    黎三娘沒有太留意，也就沒注意到，在尸骨堆下，壓著一面小小的鏡子。

    洛妄“發(fā)瘋”拔箭時，不慎從衣襟里掉出，落在了地面，又被其他人的尸首蓋住。

    官兵們在原地清點人數(shù)，又讓人回去帶些板車和其他家伙來，否則這么多兄弟尸體根本沒法帶回去。

    黎三娘在一旁幫忙，清點、算數(shù)、記錄，又跟著一塊兒接待外邊放進(jìn)來找親人的百姓們，用不熟練的閩南語安慰他們。

    第一個壯著膽子來尋的頭發(fā)花白的老婦，抱著她出嫁的女兒和外孫嚎啕大哭，哭得聲嘶力竭。

    這哭聲似乎打開了什么引子，陸陸續(xù)續(xù)哭嚎聲響徹，一時間，西門大街，哭聲連天。

    聽得黎三娘心里也發(fā)酸。

    在鏡中待久了，她漸漸的也視人命如草戒不當(dāng)回事兒，可現(xiàn)在她才意識到，一個人從來不只是一個人，可能會是一個家庭中的丈夫、妻子、兒子。每個人都有親人，有朋友……一條命，背后牽系著更多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