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恪要的就是這句話，連忙行禮道謝。姜遺光的卷宗還沒記錄完，他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實在思家情切，托近衛(wèi)轉(zhuǎn)告一聲后，先乘上馬車，準(zhǔn)備回家。

    不知過去這么久，蕙娘獨自在家過得如何，她的神智可有清醒些？看見自己離開，會不會難過？

    黎恪怎么也沒想到，回家后，他會見到這樣一副場景……

    那廂，姜遺光記錄完后，天都要黑了，在別院里用過飯。負(fù)責(zé)給他記錄的近衛(wèi)們不知他身世，只隱約聽聞他家中長輩已經(jīng)去世，便問：“姜小兄弟，明日就是七月半，你可要回家祭拜祖先？”

    近衛(wèi)們再怎么冷情，他們也是人，平日不過奉命行事。姜遺光容貌出眾，看著便叫人移不開眼，性情又“溫順”，誰也討厭不起他來。

    一聽有人提議，其他人也跟著開口。

    “對，聽說你家在柳平城，明日可叫了馬車送你過去?！?/br>
    “在外多日，早些回家也是好的，也給老祖宗報個平安。”

    姜遺光沒說自己家中已無人，不過平日每逢清明或七月半，他也是要去掃墓祭祖的，便點點頭，答應(yīng)下來。

    “我在柳平城的身份已經(jīng)是個死人，不能暴露，還請?zhí)嫖艺谘谝环??！?/br>
    近衛(wèi)們笑了起來。

    “這有何難，明日給你叫來個人?！?/br>
    “就是，保管別人站在你面前都認(rèn)不出你來……”

    翌日一大早，果然又新來了一個人，拎了個竹篾編的小箱子，從里面取了不少瓶瓶罐罐，挨個往他臉上涂抹，捏來移去，完工后，那張原本格外招人眼的面龐便只余下三分清秀，瞧著并不打眼，也不會普通到讓人完全無法記住。

    易容后的姜遺光同他們道別，登上馬車，往柳平城去。

    第233章

    涼風(fēng)蕭瑟, 偶爾卷起一兩張紙錢，飄飄忽忽吹至行人肩頭。城門邊馬車排著隊進(jìn)出，等著出門祭祖，哀傷肅穆。

    據(jù)說, 七月十五也是地官生辰, 這一日需布田祈谷, 供奉地官，以求來年更好的收成。道路兩旁田地中，不少谷穗上都掛著五色小旗, 乍看過去，鮮亮一片。

    姜遺光坐在窗邊，掀開簾往外看，等了好一會兒才進(jìn)去，掛了五彩旗的田地漸漸往后移了。車夫揚鞭入城后, 方才有些散的人群喧鬧聲好似在此后就收束聚攏到了耳邊，嗡嗡吵個沒完。車輪碾過石板路，跟著吱嘎吱嘎作響。

    幾個月前那件事兒，除卻多了些茶余飯后的談資外, 多個人少個人, 或是換了個知府，對尋常小老百姓而言沒有任何變化, 他們照舊過自己的小日子。

    因著七月半鬼節(jié)，城中氣氛不那么歡快，多了不少背著筐賣紙錢、紙元寶的小貨郎。

    姜遺光直接將一貨郎背著的紙錢全買了, 又讓貨郎饒了幾疊封包。那貨郎喜得合不攏嘴, 跟路邊小店借了筆墨硯臺和漿糊等，站在窗邊等。

    姜遺光就著車內(nèi)的小桌在封包外填了父母、師長姓名、生卒年后, 又照例多添了些諸如早登仙界，求判生方的吉祥話。風(fēng)俗如此，他們總擔(dān)憂自己燒給先祖的紙錢會被孤魂野鬼取走，故而這封包袋上除了要寫亡者外，一般還需再往上寫三代人。

    姜遺光雖不信這些風(fēng)俗，卻也不會在近衛(wèi)眼皮子底下特地要表露出自己的不同來。以往老姜頭也是帶他寫過的。只是……他卻不知自己往上三代有誰，只記得父母名諱。

    再往上，父親的父母親、母親的父母親……沒人告訴過他。

    寫罷，再挨個往封包里裝紙錢，全都裝得差不多了，漿糊細(xì)細(xì)封口，一個個封包堆在馬車車廂角落里。姜遺光這才將借來的筆墨等物還給那貨郎。

    “多謝，辛苦你等我了。”姜遺光聲音平靜又溫和。

    那貨郎連連擺手：“這有什么，不過一點小事，郎君實在折煞我了?！?/br>
    姜遺光就微微笑了笑，看著很和氣，很好說話。

    貨郎看他孤身一人，忍不住問道：“敢問這位小郎君，可是從外地歸鄉(xiāng)來祭祖的？”

    姜遺光點點頭。貨郎心里有數(shù)了，嘴皮子麻利地勸道：“既是外地來的，今兒祭祖完了也可以不著急回去，在城里尋間客棧住下。一來夜間行路不安全，二來咱們這兒酉時過后燃燈祈福哩，小郎君也可以等天黑了去河邊放些燈，給先人祈福?！?/br>
    年年七月十五，長河邊，寫了先人名諱的蓮花燈順?biāo)?，孔明燈一盞盞放飛高空。

    以往姜遺光只能在家里看，老姜頭不讓他出去。

    “你八字輕，陰氣重，又還小，鬼節(jié)夜里出門，小心被沖撞了，丟了魂，可就找不回來啰?！崩辖^如是說。

    但他總是會弄來孔明燈，讓姜遺光在院里點起來，看著它往上飛。

    姜遺光微笑著回他：“多謝，我第二日再走?！?/br>
    和貨郎分別后，姜遺光又買了些供品、掃帚。先去祖父墳前上香、燒紙。墳頭邊野草長得快，已經(jīng)有半人多高，蹲下去除干凈了，細(xì)細(xì)打掃，放上供品，再點燃了封包。

    火光裊裊，漸熄下去，姜遺光抽了根細(xì)枝條翻動火堆，火光立時又明亮起來，將封包里的黃紙俱燒成細(xì)細(xì)碎碎一堆灰。

    先是祖父，再是父母。父母合葬在一起，不和老姜頭一處。姜遺光提著竹籃翻過兩座小山頭，找到了幾乎被野草埋沒的墳包。當(dāng)他將野草除去大半后卻發(fā)現(xiàn)，立在墳包前的墓碑……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