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他終于見到其他人時，那種不妙的預(yù)感亦得到應(yīng)驗。

    街道盡頭，三兩個人奇怪地站在那里。他們露出笑，陶醉迷戀地互相撫摸，眼睛發(fā)亮，面生紅暈，似是美酒下肚后回味微醺之人。

    被他們圍住的不是美酒，是一簇朱紗鵲。

    鮮紅的，細(xì)細(xì)長長彎曲花瓣合攏好似一個碗，不長葉，細(xì)細(xì)直直的莖。七八多聚在一起，便是極鮮艷的一團(tuán)火。

    他們聞著那馨香的紅，快活極了。

    姜遺光試探地一步步湊近，聽到了那些人嘴里的哭訴。

    明明在笑，面上分明是快樂的，卻又是在難過。

    一人說：“神鳥拋棄我們了，不該這樣……不該這樣的……”

    另一人說：“神鳥發(fā)怒，荼如滅亡，哈哈哈哈荼如滅亡了……”

    “我該哭泣，我為何在笑？”

    不會錯，他們也瘋了，“看到”了將來滅亡后的荼如。

    一道陌生的聲音插進(jìn)來。

    “神鳥沒有發(fā)怒，它只是在考驗我們。”

    那幾人尋聲看去，就見一衣著樸素，樣貌卻極好的少年微笑著說。

    少年昂著頭走近他們。

    他的臉很白，頭發(fā)烏黑，眼神明凈，這些都不是普通人家能養(yǎng)出來的。他必定出身不凡！而少年說的話更是不凡：“都是因為公主和大王的罪過，引來神鳥發(fā)怒。只要今晚將公主下獄，洗清罪惡，神鳥的神力會重新回到荼如的土地上，繼續(xù)庇佑我們?！?/br>
    這話說到他們心坎上了！

    處在混亂之中的人很輕易就被說服，答應(yīng)帶他一起去王城中央親眼見證公主被審判。

    不過那些用來趕車和抬轎的奴隸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駱駝和騾馬也都不見了。那幾人有些憤怒，笑著抱怨幾句，少年卻不生氣，讓他們指個方向自己趕過去就好。

    那幾人暈淘淘指過方向后，目送他離開。

    姜遺光昂首闊步走遠(yuǎn)，確定那幾人看不到自己后立刻從袖中掏出浸濕的布馬上戴上。直到這時，冷汗才慢慢從他額頭滲出，臉色也變得蒼白。

    過分濃郁的花香與他而言就是劇毒，此時姜遺光已經(jīng)很難分辨方位了。眼前光芒連閃，黃沙之中破敗廢墟和完好的王城景象在他眼中反復(fù)交替出現(xiàn)，每一步踏出落下，腳下踩中的地方一會兒是整齊鋪就石磚，一會兒是細(xì)密黃沙。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晃晃頭，咬牙竭力往前走。

    他想起宋玨留給自己的一句話。

    一切皆虛妄。

    這句話被她留在了驪山地宮中，她難道猜到了自己將有此一劫？難道自己看到的兩種景象都是假象嗎？

    姜遺光無法判斷，他只能繼續(xù)跌跌撞撞往前走。

    人漸漸多了。不僅沒有增添熱鬧氣，卻更覺詭異。

    和剛才那幾個人一樣，全都聞著花香神情陶醉，飄飄欲仙。他們嘴里在煩惱，可若只聽他們的語氣，根本不像在抱怨，說是情人間嗔怒呢喃也有人信。

    滿城都是歡聲笑語，無人煩憂，荼如國此刻成了真真正正的極樂之地。

    姜遺光也混在其中。

    花香濃郁，他既覺得疼痛，又控制不住地覺察到了喜悅。

    天黑前，他終于來到了神廟外。

    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人看守了，看門的兵衛(wèi)們神色迷離沉醉，根本不管有沒有人闖進(jìn)去。

    遍地都是朱紗鵲，鮮紅的花鋪滿大地，不論姜遺光眼前場景如何變化，滿地紅花不減。

    姜遺光掐著自己，從大門口往里闖。

    他見到了正在搭建的神鳥像，巨大潔白神鳥像振翅欲飛，遍地紅花之中堆積累累白骨，人們臉上帶著陶醉的笑將人骨剔干凈，再一個接一個遞到最上面。

    只差一點點，神鳥像就要建好了。

    姜遺光看了一眼不再管，循著人聲最多的地方?jīng)_。

    穿過寬廣庭院，走過狹長的長廊，來到圍墻中的高塔下。

    一晃眼，高塔變成了廢墟，再睜眼看，廢墟又成了高塔。高塔下聚了許多人。

    對月頌法，要先在月亮下贊頌神鳥賜予的律法，歌頌其神圣，繼而審判出冒犯了律法的罪人有多么可惡、罪大惡極。

    月亮已經(jīng)升起了。

    人很多很多，簡直要懷疑大半個王城的人都擠在了這里。他們站在廢墟中，仰頭聽臨時搭建的高臺上的大王說話。

    高臺上不知做了什么手腳，上面?zhèn)鞒龅脑捪旅嬉材苈犌濉?/br>
    他們都聽到了大王的命令——

    因為事態(tài)緊急，大王來不及頌法，他要直接將公主關(guān)進(jìn)天獄，再也不放出來。

    一聲令下，一架囚車從后面推出，蓋在囚車上的布被猛然掀開，公主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幾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他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大王說事態(tài)緊急。

    公主好出游，好享樂，時常在王城中戲樂，見過她的人不少。王城驟變前也有許多人和公主碰過面，那時公主并無異樣。

    但如今的公主……

    還不到一旬，肚子怎么就大到這個地步了？尋常懷胎九月的婦人也不會有這么大的肚子！

    眾人困惑不解，想擔(dān)憂，卻又無法避免地心生愉悅。

    姜遺光盯著公主也覺得奇怪。忽然想到，既然花香能攪亂時間，公主腹中孩子的時間混亂似乎也沒什么奇怪的。

    高臺上，大王沉痛下令，神明降下神諭，道公主腹中胎兒為大不祥，必須立刻關(guān)進(jìn)天獄，洗清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