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遺光在人群里聽夠了故事，包括各種拜過天子廟以后，夜里遇到惡鬼也不怕，晚上不再有鬼壓床等等。他沒往心里去，被他牽著的阿寄卻聽得如癡如醉，對陛下更加向往崇敬，拉了拉他的手，仰頭問：“公子，你先前說沒有人能對抗鬼怪，陛下呢？陛下可是真龍?zhí)熳??！?/br>
    姜遺光沒必要在這時潑涼水，便道：“陛下自然不是普通人。”

    又等了很久，終于輪到了他們。

    門口數(shù)十士兵手持刀槍，看另一道門里走出來幾個人，再放進(jìn)去幾個。

    踏過高高的門檻，和外面吵嚷不同，里面陡然安靜下來，驟然的幽靜讓原本興奮不已的阿寄自覺噤聲，不敢高聲說話。

    和他們一塊踏進(jìn)門的還有一對年輕夫妻，一個老婦人，一對年過雙十的姐妹。

    婦人在進(jìn)門時撫了撫肚子，不是為了求子就是為了求安胎。那老婦人看上去家境一般，盡管衣服鞋子都是新做的，料子看起來卻舊，像是拿舊衣裁成的新衣。

    那對姐妹樣貌有些相似，jiejie看著活潑些，meimei十分內(nèi)斂，低頭碎步跟在jiejie身后。

    姜遺光牽著阿寄，走在幾人最后邊?？此麄冞M(jìn)門前摸摸左邊的麒麟頭，一個接一個跪在天子像前，拜下去，起，再拜，再起……經(jīng)過功德箱，往里投香油錢。

    踏出門時，要再摸一摸門口右邊的麒麟頭，寓意有頭有尾。

    阿寄很興奮，進(jìn)門前就迫不及待摸了摸麒麟頭，等其他人都拜完了，扯扯姜遺光的衣角：“公子，到我們了！”

    兩邊都站著廟祝，是一對年輕男女，穿著樣式奇異的衣裳，身后各自跟著一串童男童女，也穿著相仿的奇特衣飾。姜遺光看著有些眼熟，可他確定自己并未見過類似的衣飾。

    他不著痕跡地抬頭看了眼雕像。

    金光燦燦的雕像，刻了一個樣貌威嚴(yán)的中年男子模樣，端坐在寬大座椅上，頭戴玉冕，手持玉印，座椅兩邊各雕著盤旋的五爪金龍，順衣袖攀沿而上。

    據(jù)說雕像就是按照皇帝的模樣雕的，皇帝原來長這個樣子嗎？

    廟祝們都看著倆人，身后靈童也疑惑地看著他，姜遺光不欲在這時起沖突，和阿寄一同拜下，跪坐直起身，閉目仿佛在禱告許愿。

    只有姜遺光知道自己什么愿望也沒許。

    他不信所謂天子廟，更何況，就算天子廟有靈，他的愿望恐怕也不是這樣一尊雕像能夠?qū)崿F(xiàn)的。

    牽著阿寄離開正殿，阿寄興奮地摸了摸麒麟的腦袋，并讓他也摸一摸。

    姜遺光伸手快速撫過，誰也沒看清他其實(shí)根本沒碰到麒麟頭一點(diǎn)。

    阿寄也沒看清，他只以為天子廟有靈，自己許的愿望也一定能實(shí)現(xiàn)。而他心里一直對姜遺光有幾分畏懼，雖然尊敬他，不妨礙總是想反駁。這回他知道天子廟的確可以實(shí)現(xiàn)人的心愿并驅(qū)鬼除妖后便更興奮，一路嘰嘰喳喳說自己還要來云云。

    和他們一起來的人也都拜過了天子廟。和阿寄比起來，他們的狂熱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約是受外人影響吧？

    姜遺光很早就知道，人如墻頭草，當(dāng)一個人處在一群人中，那群人做了什么，變成什么樣，那個新放進(jìn)去的人也會立刻變成相同的樣子。

    就像他們……來之前還對天子廟有顧忌，可從等待到進(jìn)門，所有的人都在高興的告訴他們天子廟多么靈驗(yàn)，拜了天子后就能得到什么樣的好處，他們當(dāng)然會信。

    阿寄說了半天也得不到一個回答，他咬著唇想了想，以為姜遺光是因?yàn)樽约赫f得話被打破所以不高興了，怯怯地問：“公子？您不開心嗎？”

    姜遺光低頭看他，露出一個喜悅的笑：“并沒有，我只是太高興了?！?/br>
    “我一開始以為沒有人能抵御鬼怪，現(xiàn)在知道天子廟可以庇佑百姓，我當(dāng)然高興?！?/br>
    “真的嗎？”阿寄睜大了眼睛。

    姜遺光像真的很高興一樣笑起來：“當(dāng)然是真的，我千里迢迢來到酆都，自然不希望遇到太多怪事?！?/br>
    等所有人都進(jìn)過天子廟以后，便商議著回去，正巧白家祖宅那邊也傳來消息，住在祖宅里白家分支的那批人剩的不多了，加上祖宅空蕩蕩的讓人害怕。所以他們都搬了出去，只隔三差五讓人去打掃一下。

    正好這會兒要過年了，分家的人早就打掃過祖宅，該修補(bǔ)該整理的地方都收拾過，他們可以直接搬進(jìn)去。等整頓好了，分家的人再上門來拜訪。

    阿寄聽得更高興，他剛才許的愿望就和這件事有關(guān)。

    他希望一路能順順利利的，能平安把白家死去的那些人下葬。

    一行人逆著人流艱難回到客棧，將行李收拾好，和掌柜的打了招呼，白天人太多，等夜里他們再走。

    別的不說，光棺材他們就拉了十幾口，這些可都是大家伙，路上怕嚇著人，全都裝進(jìn)了貨箱里，不趁夜里走還能怎么辦？

    熱鬧喧囂裝填了整個白日，待夜幕降臨，人群才漸漸散去。

    街上變得空蕩，一個人也沒有了。

    一輛又一輛馬車從客棧后院牽出來，拖著后邊沉重的貨箱，踢踢踏踏走在街道上。白天人太多，雪被踩得臟污，一團(tuán)團(tuán)黑黑白白堆在路邊，看著好像一個又一個矮小的斑駁鬼影。

    很安靜，只有車輪碾過地面積雪的細(xì)碎聲音。

    阿寄趴在車窗上往外看，白天熱熱鬧鬧得很好，晚上太靜了，就讓他總是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