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早就滅了，這條路長得仿佛沒有盡頭，跟在姜遺光身后的人也越來越少，他們大多被影子拉走了。

    不知走了多久，一點光亮傾瀉而至，因為太黑了這點光亮刺目如白晝，讓人瞬間來了精神，也生出一種自己走了太遠，從天黑走到了天亮的錯覺。

    一行人終于停下了腳步。

    不論是入鏡人，還是王家送來的仆從全都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洞口后奇景。

    天地顛倒似的，巨大礦洞內(nèi)，瑩白晶透雪山上平下尖倒扣在地面，好像凹下去一個巨大的碗。上方則是深不見底的漆黑巖壁。但不知為何，第一眼讓人想到的，是雪與天在下，地在上，天地顛倒。

    姜遺光回憶起曾經(jīng)聽過的故事——李斯率七十二萬人為秦皇建造地宮，穿三泉，下銅而致槨，挖掘至地底最深處。地盡頭的另一端，是顛倒的世界，在那邊，天沉沉降于底，地輕輕浮上空，人們倒懸在高處的地面行走，鳥在人下方的天空飛翔。

    和眼前這座倒過來的雪山

    而又有一個與秦皇有關(guān)的故事，傳說在某些地方，時間會停滯，甚至倒流，譬如王質(zhì)爛柯、黃粱一夢，這種地方被稱作亂時之山。他就曾在鏡中經(jīng)歷過。

    若按這么算，山海鏡又何嘗不是一座“亂時之山”？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從進驪山以來，但凡事關(guān)那位兩千年前的帝皇之事，皆與“宇”“宙”二字有關(guān)。

    駐扎在驪山的人們，以及歷代帝皇追尋的能打開秦皇地宮的九鼎，其上紋路陣法尋常人無法看懂。他能參悟，也不過因為他明白陣法與“宇”“宙”二字有關(guān)，僅此而已。

    內(nèi)心種種并未表露，其余入鏡人難以猜到他所思所想。他們亦在震撼之余，心中亦是盤算不斷。

    范辛慈仍癡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姜遺光看。

    盧湘心道，姜遺光鐵定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但是沒說，據(jù)說他素來沉默寡言，沒有把握的事不會輕易開口。他現(xiàn)在也拿不準(zhǔn)嗎？

    聞人敏則是在心里釋懷地笑了。

    她起初也想不明白當(dāng)初追殺他們的是什么人，鎮(zhèn)中哪怕是于家也不像能養(yǎng)出殺手的樣子。不過在經(jīng)歷種種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悄悄拉過呂雪衣，在他手上寫——“姜遺光師從閆娘子，擅軟劍”。

    呂雪衣愣了一下，忽然猛地明白過來！借著眾人都在驚嘆時機激動地掃一眼所有人。

    救他們的那批人很可能是姜遺光教出來的，那追殺的那批呢？會不會也是入鏡人之中的一員？

    “你要下去看看嗎？”向來很少說話的景嘉玉對姜遺光問。

    見他點頭，景嘉玉掃一眼王進和他僅剩的兩個同伴，他們早就嚇得話都不會說了。王進還以為她要滅口，急忙賭咒發(fā)誓自己一句話都不會往外傳，他們什么也沒看見。

    不料卻聽得聞人小姐說：“不，你平安出去以后，一定要將這里所有事原樣告訴于家，一點都不能出差錯?！?/br>
    王進還以為自己長錯了耳朵，不料姜遺光也這么說，還囑咐他們，不要一問就什么都交代了，要先隱瞞，被嚇一嚇威逼利誘以后再說，更能取信。他聽得忐忑之余，免不了激動。

    這是不是說……他們會想辦法讓自己下山？

    聞人敏悄聲問：“你也覺得和于家有關(guān)？”

    姜遺光干脆挑明：“是，于家養(yǎng)不出武藝高強的殺手，僅憑我們幾個也難一邊掩藏一邊培養(yǎng)勢力。借于家的手就方便多了?！辈桓嬖V于家，怎么能讓于家幕后指使那人知道？又怎么引他們出來？

    在路上姜遺光就發(fā)現(xiàn)了有人尾隨其后，人數(shù)還不少，盡管那些人十分小心，仍舊露了些蹤跡。他沒有從那些人身上察覺到敵意，猜想不是來監(jiān)視便是來保護他們。這些人的指使者若和于家無關(guān)，他就要想辦法讓于家也知道，把更多人攪進來，才能窺探到些真相。

    以往要揣測的對象不是人便是鬼，如今，對手很可能是自己。這叫姜遺光難得地束手無策，他并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經(jīng)歷了什么，可能會作出何種選擇，更不確定如今局面，究竟有沒有自己的手筆。

    ……

    “他們?nèi)枷氯チ?？把你們幾個放回來了？”

    三天后，于家大老爺盯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在面前的王進幾人，不太相信。

    莫非那幾位以為這幾個小子是派去監(jiān)視他們的么？

    他的確派了人，藏在人堆里，但是那些人都沒能回來，按王進說的不是凍死就是摔死了，沒有其他人好問，他不信也得信。

    王進點頭如搗蒜。

    冬日本不許進山，他卻稀里糊涂上山好幾趟，生怕煤婆婆怪罪，結(jié)果什么事也沒有。這都叫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祖墳冒青煙祖宗顯靈保佑了。就算這樣他一條不大的膽子被嚇得更小，此時他什么也不敢瞞，生怕這些大人物抬抬手指就把自己滅了。

    好在于家大老爺沒有再折騰他，看王進滿身狼狽，問過后，終于松口讓他領(lǐng)老父回去，還一人給了幾兩銀子封口。

    那之后的好幾天，王進把門一關(guān)，一心在家照顧老父，誰來都不開，忽然聽到于家某位小姐重病的消息時，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怎么就突然重病了？”他不可思議地問鄰居。

    鄰家嬸子滿臉笑意：“還能為什么？遭報應(yīng)了唄！”狠狠啐一口，“那一家上下病倒不止一兩個了，呸，都不是好東西！早死早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