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界，即孽鏡臺中的世界。

    冥界，即山海鏡中以人類喜怒哀樂構(gòu)筑的世界，

    還有陽間，活人所居處。

    這三個世界本該完全隔絕，時間流逝的速度也不一樣，偏偏被一棵扶木連通，徐福告訴他，就像三個圓環(huán)被定在一個點(diǎn)一同旋轉(zhuǎn)，有快有慢，但一定會有那么一瞬間，三個圓環(huán)會完全重疊。

    他要算的就是這一刻。

    算不到，他就無法離開。

    離開孽鏡臺的代價，就是承受徐福多年下來積累的所有感情。徐福很貼心地讓五人一起分擔(dān)。

    姜遺光終究棋差一招，為了試探，已經(jīng)先趕走了三個。

    這也在徐福預(yù)料之中。

    姜遺光察覺到古怪，必然會追查下去。他不把人趕走，就不可能找到真相，一旦真把人送離，他就必須獨(dú)自承受離鏡帶來的代價，這絕不是他能承受的。

    兩人一塊兒算，終于算出一個結(jié)果。

    徐福又來了精神，繼續(xù)完成大業(yè)。

    他想得很好，只要等待時間打開大門，召出陛下魂魄，再附于活人身上，便可算復(fù)生。先復(fù)生陛下，再尋求長生之法。

    到這時徐福還抱有幻想，他覺得自己會對長生不老感到痛苦是因?yàn)樗^孱弱，以陛下的心性，斷不會如此。

    他開始研究起將人與魂魄分離之術(shù)，又要魂魄離體，又要保證人活著，還要增強(qiáng)rou身。好在先前他借助孽鏡臺的力量制作出不少活死人，現(xiàn)在失去了那份能力，多少還殘留了些感覺。

    姜遺光就看著他一直試驗(yàn)。

    先是手上沾滿鮮血的強(qiáng)盜匪徒，一個地方的人用完了，就去下一個。一片地的匪徒都用完了，便退而求其次盯上當(dāng)?shù)睾兰潯?/br>
    他做出許多許多怪人，有些泡在藥水里，有些雕進(jìn)瓷像里，有些縫上牲畜的皮，有些泡在水中披上大魚的鱗……

    都沒有結(jié)果。

    沒有用，那些人都死了。

    有許多人以為他鋤強(qiáng)扶弱，自愿追隨，結(jié)果都被他嚇跑，留下來的不是心狠手辣之輩就是只知效忠的麻木之人。

    徐福不在乎。

    只要他的陛下能夠復(fù)生，他什么都不在乎。

    這樣的試驗(yàn)持續(xù)幾十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多，但他并不愧疚，在戰(zhàn)亂中死去的人更多。

    他只殺極惡之人。

    發(fā)動戰(zhàn)爭的、搶掠錢財(cái)?shù)娜藚s不會看對面是什么人，只要他們起了貪欲，活人就是獵物。

    天下亂了一陣，有人重建晉朝，反倒更亂了，南邊稱晉，北邊大大小小十幾個國家。今天這里立一個王，明天那里有個人稱帝，既是帝王，殺人便是正當(dāng)?shù)摹?/br>
    等到晉朝也徹底粉碎，稱王稱帝的人就更多了，死去的人更是多到數(shù)不清。

    和他們比起來，徐福自然不認(rèn)為自己有什么過錯。

    他最大的過錯，便是沒能找到讓陛下長生之法。

    在漫長到不知多少年后，一個很普通的下午，他讓手下人把用廢的一批人丟了。

    手下人男女老少皆有，他專門收服大jian大惡之人，這類人往往錢財(cái)最多。為著一口飯吃，追隨者越來越多。

    他什么也不管，那些人反倒怕他，自發(fā)定下規(guī)矩，又慢慢也分出三六九等。

    這些徐福都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的試驗(yàn)一無所獲。

    徐福告誡自己不能煩躁，要有耐心，他推開門準(zhǔn)備出去散心，卻見手下一個婦人抱著已經(jīng)不太像人的一具尸體無聲痛哭。

    旁邊人拼命拉開她，婦人仍舊撲過去，眼淚不斷落下，悲痛欲絕。

    徐福走近，其余人紛紛退開跪拜，那婦人好半天緩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面前站著的是徐福。

    她死死地盯住徐福，泡在淚中的眼珠子亮的驚人，眼中恨意滔天。

    “你這個惡鬼……你就是個惡鬼！”

    “我死也不會放過你！！死也不會！！”

    哭嚎聲凄厲，痛哭過后，婦人一頭撞在地上，咽氣了。

    徐福低頭看，那婦人的眼睛還瞪得大大的，一直一直看著他。

    “她為什么恨我？”他問。

    旁邊人哆哆嗦嗦回答：“這……好像這是她兒子?！?/br>
    徐福輕輕地啊一聲：“……是這樣么？”

    亂世中，兒子，女兒，妻子，父母，都是可以拿來賣的，餓到活不下去也是能拿來吃的。

    徐福不解：我讓她活下去，她竟然就為了死去的兒子恨我？

    他看向其他人：“你們也恨我？”

    那些人馬上跪了一地，磕頭求饒表忠心。

    那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也稱帝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突然就感覺到了疲憊。

    真的有用嗎？

    他做的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徐福無比痛苦又不得不直面一個問題——他的陛下，恐怕……

    恐怕，回不來了吧？

    那他這么多年又是在干什么？

    徐福忽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最后笑得五臟六腑一起疼，笑得流出眼淚。

    那些人不敢做聲，看徐福沒注意就悄悄走了。

    徐福一直站到了晚上，白練般的月光灑在地面氣絕的母子二人身上。

    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有父母。

    他早就忘記父母容貌了。

    就連陛下的樣貌，他也忘了。

    徐福瘋瘋癲癲地跑走，一直跑，山崖邊也不停，踏出后摔落下去，摔得粉碎，不一會兒他又恢復(fù)原樣，又繼續(xù)跑，一邊哭一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