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覺得不夠真實。

    我的母親應(yīng)該死于二十二年前拋下我的那個雪夜，又或是死在云大附屬醫(yī)院的那間icu病房里。

    總之不可能站在我的面前。

    秋千的扶手有些打滑，攥得越緊滑得越厲害。

    女人頂著兩只發(fā)紅的眼圈，微笑著說：“你應(yīng)該知道我是誰?！?/br>
    我想問問她為什么要扔掉我。

    到了嘴邊，就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姚阿姨交給我的那些照片背景無一不是繁華奢靡的，想來她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過得很不錯。

    既然過得不錯，為什么不要我呢？

    難道我是什么私生子不成？

    女人那雙手腕纖細的手主動握住了我的手，即便保養(yǎng)得再好，歲月積累下那手背上也出現(xiàn)了細小的紋路。

    我道：“阿姨好。”

    那雙緊緊握住我的手有了一刻的松懈，我借此機會把她甩開并從秋千上起來后退一步。

    “我是你mama啊，言知?！迸搜廴Ωt，開始自報家門，“不認識我嗎？”

    我偏開臉：“看過照片?！?/br>
    她臉上神色緩和幾分：“我就知道你能把我認出來?！?/br>
    我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找我有事嗎？”

    “我聽說你出了車禍，來看看你。”

    “聽誰說的？”

    她卡了一下：“福利院的阿姨，好像姓姚?！?/br>
    編謊話不會編個像樣的，姚阿姨先前已經(jīng)同我說好會站在我這邊，我沒松口根本不可能向她透露任何。

    她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我額角那塊紗布：“你傷得重不重？家里有合作的醫(yī)院，我們轉(zhuǎn)院，去那邊做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br>
    我冷嗤一聲：“以前都沒有管過，現(xiàn)在怎么突然想起來了？”

    “這些年是我們虧欠你太多，先聽我的話，轉(zhuǎn)院治療好不好？”

    “不用，我在這兒治療得很好?！?/br>
    “你是在怨我嗎？”她有些楚楚可憐。

    “是啊?！蔽掖蠓降?。

    我自己都找不出不怨的理由，什么血濃于水再大的仇恨都能化于無全是狗屁。

    她言辭懇切：“請你相信我，當(dāng)年不是故意的?！?/br>
    邏輯不自洽的一句話。

    扔孩子，還能有不是故意扔的？

    我突然覺得很好笑，當(dāng)著她的面也沒把控住笑彎了腰。

    “言知你……不要太激動?！彼P(guān)切地上前想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被我躲開又有點受傷，“當(dāng)年的事另有隱情。”

    “好啊，有隱情，是什么隱情呢？”我給她解釋的機會。

    她說不上來：“這件事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這里不適合說這些事，等以后有機會了我會跟你說清楚的?！?/br>
    “不用和我解釋了，終歸還沒做親子鑒定，”我笑得輕快，“誰知道我是不是冒名頂替言知的呢？”

    我看見她臉色rou眼可見難看起來，心里舒服極了。

    她緩了一會兒，維持住了一個端莊的笑：“你既然不轉(zhuǎn)院，我今天也還有事，就先——”

    “走吧。”我催促道。

    “下次有機會的話，可以請你吃飯嗎？”

    “不必了。”

    撂下這句話我轉(zhuǎn)身就走，任由她在背后再怎么喊也不回頭。

    花園的觀光梯正在檢修，我只能走樓回去。

    路程比每次都要漫長。

    在樓梯轉(zhuǎn)角的地方，我轉(zhuǎn)身看見那女人還站在原地。

    腿有些發(fā)軟，我伸手想抵住扶手，意外發(fā)現(xiàn)掌心被我自己掐出了許多血痕。

    如果是小時候就好了，小時候的言知應(yīng)該會很高興的。

    我應(yīng)該會表現(xiàn)得比馮曉薇更狂妄，因為來接我的是我的親生父母，而她的只是領(lǐng)養(yǎng)家庭。

    我會在回福利院探望時用糖逼那些孩子記住我原本就擁有的名字，讓他們知道我不是沒人要的孩子。

    可是現(xiàn)在我不能了。

    長大的言知不需要遲到的疼愛。

    因這一次不美妙的遇見，短期內(nèi)我都不會再去樓下花園了。

    我見完那位自稱我親生母親的人，突然迫切地想要見到秦照庭。

    腳下樓梯還有很長一節(jié)，我突然有個想法。

    倘若這節(jié)樓梯是雙數(shù)的，我就去找他。

    一階，兩階，三階……正如我所料，最后是二十二階，是雙數(shù)。

    有只麻雀看上了我手里的虎皮蛋糕，從方才開始就嘰嘰喳喳跟著我叫了一路，一開始還嫌它吵，如今聽來倒是挺悅耳的。

    我獎勵了它半塊虎皮蛋糕。

    秦照庭情況不錯，大前天的時候情況基本穩(wěn)定，從icu轉(zhuǎn)入了普通病房。

    來到秦照庭病房門口我才意識到我是在自我欺騙，明明那樓梯我上次走時就數(shù)過了，百分之一百是雙數(shù)的。

    但走都走到這兒了，一來一回也是浪費時間，不如進去看一眼。

    普通病房沒有玻璃墻，無法從外面得知里面的情況，但我長了個心眼，趴在門口聽了一會兒，確定沒有聲音才推門進去。

    儀器在穩(wěn)定運作著，我腳步聲意外與其中的一種重合，就這樣一直走到了秦照庭床邊。

    這是我這么多天以來第一次近距離觀察秦照庭。

    吳格的描述還是輕了，秦照庭渾身上下看起來沒剩下幾處好皮rou。

    那側(cè)當(dāng)天被我摸了滿手血的肩膀此刻被厚厚的繃帶石膏纏緊，用支架固定著，避免秦照庭突然醒來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