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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郎欺在線閱讀 - 第97節(jié)

第97節(jié)

    岑道風(fēng)回營帳寫秘信, 將近日來江州的情況一五一十稟告給陛下。

    目前看來,從情感層面勸王姮姬和離完全是行不通的。王姮姬名為家主卻形同傀儡,郎靈寂控制瑯琊王氏得需用她撐門面, 精心澆灌的花朵, 絕不會輕言放過。

    另外,王姮姬深受瑯琊王氏生養(yǎng)之恩,不能背叛家族利益。而郎靈寂正是九品官人法的堅實擁躉, 比較完整地保護了包括瑯琊王氏在內(nèi)世家大族的利益。從這一方面來看,王姮姬確實需要這樁聯(lián)姻。

    王姮姬是被綁在政斗中的一顆棋子, 裹挾在浪潮中, 身不由己。她或許不愛郎靈寂, 但嫁給郎靈寂是最合適的。

    瑯琊王與瑯琊王氏結(jié)合在一起固若金湯,靠王姮姬主動和離,不知等到猴年馬月。若想破解,除非想其他路子。

    岑道風(fēng)懇心希望陛下能斟酌損益, 及早抽身,莫在一段畸形的愛慕中越陷越深。自古君奪臣妻是禍根孽源, 引發(fā)無數(shù)傾軋, 更何況奪中書監(jiān)郎靈寂的妻。

    中書省與高高掛起養(yǎng)老三公不同,皇帝秘書,負(fù)責(zé)草擬詔書,頒布詔令, 是個名副其實掌實權(quán)的部門。

    將王姮姬弄進(jìn)宮, 郎靈寂豈能善罷甘休?瑯琊王氏豈能善罷甘休?王戢唯一的親meimei就是王姮姬, 必不舍得她入宮為妃, 憑王姮姬的身份做皇后也屈就了。

    朝野傾軋不寧之禍,近在眼前。

    現(xiàn)在是門閥凌駕于帝室之上, 而非帝室凌駕于門閥之上。整個東晉王朝都是衣冠南渡后由瑯琊王氏一手扶持起來的,沒有瑯琊王氏就沒有帝室,王氏自然可以藐視帝室,他們家的女兒是最尊貴的。

    陛下后宮嬪妃寥寥無幾,膝下子嗣荒涼,王姮姬入宮就得做皇后。

    而傲慢的瑯琊王氏貴女要求一生一世一雙人,丈夫絕對不能納妾。

    前些日那位到王家鬧的許娘子到頭來也沒進(jìn)入王氏門,草草裹尸埋亂葬崗了,王姮姬根本不吃妾室那一套。

    如果陛下娶了王姮姬,也得按王氏的規(guī)矩廢黜后宮,專寵王姮姬一人。那皇室的后嗣怎么辦,開枝散葉怎么辦?

    王姮姬自己病病弱弱并不能生。

    就算王姮姬生下男孩,瑯琊王氏必定扶為太子,未來篡奪皇位。

    王姮姬生女孩,以瑯琊王氏瘋瘋癲癲立個女家主的態(tài)度,將來也不是沒可能再立個女帝出來。

    怎么看,陛下都該遠(yuǎn)離王姮姬。

    她這樣一個和離的臣妻,從道德和江山社稷層面看根本做不了皇后。

    ……涉及感情的事,總?cè)菀紫齺y人心,影響正常的清醒判斷。

    岑道風(fēng)將一腔心事在信中對司馬淮明言,封好了信,遣心腹送出去。

    司馬淮那邊很快回信,夸贊岑道風(fēng)廉潔耿直,忠心王室,直言身為君王不會覬覦臣妻,請岑愛卿放心。

    但臣權(quán)越來越大,已凌駕于君權(quán)之上,司馬淮憂心如焚,輾轉(zhuǎn)難眠。

    九品官人法和無為而治的黃老學(xué)說實在害得這個國家不淺,王太尉昔日就維護九品官人法。王太尉死后,郎靈寂接過了衣缽,并且走得更遠(yuǎn),堅持維護舊貴族的利益,不允沒收被豪強吞并的土地,不準(zhǔn)揭發(fā)豪強藏匿奴役流民的行為,美其名曰“不擾百姓,鎮(zhèn)之以靜,群情自安”,高門華閥有世及之榮,庶姓寒人無寸進(jìn)之路……司馬淮已忍無可忍。

    江州既已落入王戢手中,萬事皆休,司馬淮命岑道風(fēng)一定要把荊州奪過來。

    荊州與江州一水之隔堪堪毗鄰,比江州更為重要,乃南北交戰(zhàn)的中路戰(zhàn)場,局勢遠(yuǎn)比江州更棘手復(fù)雜,倚長江之險,自古兵家必爭。

    王家已經(jīng)得到了江州,且隱隱有在江州長久盤桓之意,勢頭越來越大。

    若叫王家再得荊州,屆時臣權(quán)滔天,他這皇帝還是自請下堂吧。

    所以,司馬淮千萬拜托岑道風(fēng)——

    打垮王戢,贏取荊州。

    ……

    同時,王氏亦將目光投向了荊州。

    江州已正式淪為瑯琊王氏的囊中物,接下來,王戢準(zhǔn)備將江荊二州連成片,徹底控制長江中游一帶。

    這并不是一件小事,荊州局勢復(fù)雜,狼多rou少,皇帝和各路藩王都在死死盯著,一著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王戢找到了郎靈寂,與他商議攻伐荊州的對策。眼下軍中無猛將,若要攻伐荊州,不可避免還得用岑道風(fēng)。

    但誰都知道,岑道風(fēng)是皇帝的人。

    因為上次江州之役的失敗,岑道風(fēng)蒙冤被連貶三級,挨了五十軍杖,形同庶人,目前在軍中打雜,和小兵無異。

    王戢斟酌著道:“上次遲遲沒等到援軍,岑道風(fēng)對我王氏心存怨言。若欲重新啟用,總得給他個大將軍的職位吧?”

    郎靈寂不語。顯然不認(rèn)可。

    王戢等而下之,道:“沒有大將軍,至少也得是軍咨祭酒,都頭兵曹,中階軍銜吧?”

    郎靈寂仍然不語。

    王戢遂會意,嘿嘿冷笑著,“這些都不行,恐怕只能讓他以白衣身份領(lǐng)職了?!?/br>
    郎靈寂眺著窗外輕寒英華漸長,卻又不語,乃不加指責(zé),默許此事之意了。

    沒有官職,人照樣能上戰(zhàn)場打仗。正因是負(fù)罪之臣,才戴罪立功。敢刺殺瑯琊王氏家主,這只不過是給岑道風(fēng)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教訓(xùn)。

    王戢不再問,對于荊州之事心中已有了計較。

    “我知道了。”

    郎靈寂淡唔了聲,揭過此節(jié),轉(zhuǎn)而道,“明日我和她回去?!?/br>
    建康朝中還有成山累牘的內(nèi)政要處理,他不能長久耽在江州。至于王姮姬,身份尊貴的家主,犒賞宴已過,也是要回去的。

    分工不同,王戢沒挽留他,只道:“好,幫我照顧好九妹?!?/br>
    郎靈寂道:“荊州諸事與我商量過再做?!?/br>
    至于岑道風(fēng),兩個字,弄他。

    王戢道:“你放心我?!?/br>
    為九妹和襄城報仇,他從不手軟。

    郎靈寂嗯了聲,告別王戢,回到營帳中。王姮姬正收拾細(xì)軟,聞他,深深責(zé)怪地皺了下眉,雙腿仍在輕微發(fā)顫。

    昨夜的索求無度,使她的力道被榨得干干凈凈,紅淤尚且星羅棋布著。

    郎靈寂幾許斯文的打量,好整以暇,“岑道風(fēng)昨晚跟你說什么了?”

    王姮姬微僵,瞞他也無用,繼續(xù)疊著衣服,道:“沒什么,就是陛下希望我和你和離?!?/br>
    郎靈寂明透了然,長指剮著她的耳垂,“那你呢,怎么想?”

    王姮姬心生厭憎,她怎么想他昨夜就知道,此刻何必多此一問。

    “我叫他們不要再來找我。”

    郎靈寂,“真這么說的?”

    王姮姬沉沉撇過頭去,繃著牙關(guān)。

    他衣冠楚楚,一下一下摸著她的滑如流墨的烏發(fā),“不錯?!?/br>
    王姮姬下意識撇過手去,卻被郎靈寂牢牢禁錮住,提握了腰部。

    他目色撒著一點點深沉暗意,忽起欲念,唇追著她的唇,直接將她的齒撬開。

    她模模糊糊唔了聲,雙手被他縛在身后,此刻宛若一直茍喘翕動的蝶。

    呼吸快被淹沒了。

    良久,郎靈寂才移開,“……喜歡嗎?”

    王姮姬臉色刷白,錚錚道:“不喜歡?!?/br>
    他將她嫻熟地?fù)г趹牙?,闔上雙眼,泛著些微冷感的微笑,“我很喜歡?!?/br>
    王姮姬被迫貼近于他,心意灰冷,原是她前世引狼入室,執(zhí)著追求于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收拾好了細(xì)軟,便告別王戢和江州諸將士,啟程回短別數(shù)日的建康。

    王戢送走了郎靈寂和王姮姬,心頭空落落的,隱隱擔(dān)憂九妹的前程。

    他和雪堂在戰(zhàn)場上自是同袍之誼,并肩作戰(zhàn),卻不希望雪堂娶九妹。

    郎靈寂為何就那么信不過瑯琊王氏,非得扣個九妹在手里當(dāng)人質(zhì)。

    王戢轉(zhuǎn)過身,面對長江岸畔一輪冉冉升起的碩大圓日,霞光普照,紅色暈染草木萬物,心生豪意,長長吐了口濁氣,竭力忘掉兒女情長。

    皇權(quán)落幕,這天下是屬于門閥世家的天下,是屬于瑯琊王氏的天下。

    王戢全身心投入到荊州的攻伐中,召集兵將,宣布進(jìn)擊荊州之計劃,并分配了兵力糧草以及沿途部署。

    王瑜、王崇、王實……等王氏子弟都被安排在了緊要位置,連整日清談放達(dá)任誕的王瀟亦得到了參軍的官位,唯有岑道風(fēng)戴罪之身,空無軍銜。

    沒軍銜可以,沖鋒上陣少不得他。

    王戢對岑道風(fēng)道:“你依舊領(lǐng)兵順著長江直渡荊州,作為先鋒軍打頭仗。”

    岑道風(fēng)黑眸森寒,平和的表象皸裂。

    岑道風(fēng)的幾個副官大怒,拳頭攥得格格直響,江州一役明明是王氏蓄意造成了將軍的落敗,害得將軍名節(jié)盡毀,身負(fù)重傷,如今還好意思再用他們將軍?

    竟讓將軍以一介白衣的身份打江州?

    副官忍氣吞聲,“敢問王將 軍,岑將軍身無官職,形同布衣,師出無名,如何領(lǐng)兵平定荊州?”

    王戢表情寒硬,強勢道:“此番乃戴罪立功,若戰(zhàn)事順利,本帥可以恢復(fù)你官位,從前過失既往不咎。若再蓄意相讓敵軍,賣國求榮,別怪本帥軍法處置!”

    岑家軍怒到了極點。

    這相當(dāng)于買東西不給錢,去酒樓吃霸王餐。岑道風(fēng)無一官半銜職位,仍得出生入死地去打仗,為王氏賣命。

    竟有瑯琊王氏這么無恥的?

    ……壓榨人快成骨頭渣滓了。

    眾將眼觀鼻鼻觀心,誰都清楚王氏這是有意針對岑道風(fēng),往死里欺負(fù)的那種。

    岑道風(fēng)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戰(zhàn)場上素來是王戢這種豪門公子指揮,寒門出力。人命分高低貴賤,似王戢這種名士只管制定謀略,中樞指揮,不可能親冒矢石上陣殺敵的。危險又不討好的事,全部交給寒門去做。

    王戢臉頰輪廓鋒利,藐然睨視著岑道風(fēng),點著劍尖問道:“怎么,岑將軍不接,準(zhǔn)備違抗軍令嗎?”

    岑道風(fēng)強忍上涌的血氣,滿目寒光,最終仍是接了下來。

    他的脊梁骨仿佛寸寸被打碎,跪地道:“末,將,領(lǐng)命?!?/br>
    岑道風(fēng)咬碎牙關(guān)也得忍,即便王戢將他搓扁揉圓,他必須保持著自身韌勁兒不動搖,頑強向前沖。

    九品官人法弄得朝廷烏煙瘴氣,高下逐強弱,是非由愛憎,貴族圈相互舉薦任用,題拂標(biāo)榜,高官爵位已完完全全落在門閥手中,寒門無立錐之地。

    似他這種寒門,出身微賤,一旦被王戢排除開外就沒了自己的戰(zhàn)場,徹徹底底與仕途絕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