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死死捏著的文硯之留下的解藥藥方，關(guān)鍵時刻作為最后的殺手锏。

    ……

    王宅，王姮姬在妝鏡前梳妝打扮，一縷一縷攏著烏黑油亮似瀑的頭發(fā)。

    銅黃的妝鏡映出她的面孔，茜紅色的口脂和點(diǎn)翠妝，顯得有幾分妖冶。

    隨后，她穿上厚重的命婦吉服，頭戴鳳冠，群襦加蔽膝，儀態(tài)又變得莊嚴(yán)肅穆。雍容好貴，死氣沉沉。

    郎靈寂微微躬身，凝視鏡中的她，輕輕道：“記住，辦完了事就回來，不要和任何人說話，也不要在皇宮逗留。”

    王姮姬疲倦，反感，“你既然放心不下，隨便找個人就是了，何必讓我親自送她們?nèi)雽m，還條條框框這么多規(guī)矩?！?/br>
    他一個略顯冰冷的笑，斯斯文文地剮了下她的鬢，“因?yàn)槟闶羌抑靼?，有些場面不得不家主出面，我又沒囚禁你。”

    王姮姬深深闔上了眼，奚誚，“我是家主嗎，有我這么窩囊的家主？沒囚禁，你什么時候放過我自由，我就是你玩弄朝政的一只玩偶，你從不在意我的感受?！?/br>
    尤其此刻這般對鏡梳頭，她光鮮亮麗的發(fā)髻任他撫弄著，搓捻揉圓，塑造成他想要的樣子。她因?yàn)榍樾M的牽制必須言聽計從，白日黑夜都在他的手掌心中。

    “姮姮，你才是雇主，”他柔聲，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向她表達(dá)忠誠，“王太尉的遺訓(xùn)是讓我好好輔佐你們兄妹倆，揚(yáng)名顯親，光耀門楣，所以你要盡量相信我，配合我，不要被旁人的蠅頭小利迷惑?！?/br>
    即便逼不得已暫時限制她都自由，那也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龍椅上那位深不可測的帝王蠢蠢欲動，誰知道藏著什么齷齪的把戲，上演君奪臣妻的戲碼。

    除了他，當(dāng)世再無第二人如此掏心掏肺地對待瑯琊王氏，嘔心瀝血謀劃，堅(jiān)定不移地幫她振興家族，護(hù)著她。

    王姮姬似乎嗅到了什么，跟皇帝有關(guān)，仰頭問：“后宮發(fā)生變故了嗎？”

    他隱晦道：“感覺。但不確定?！?/br>
    王姮姬心里略有惶然，他對政治的感觸精準(zhǔn)而細(xì)膩，每每他察覺到的苗頭，都不會空xue來風(fēng)——皇帝要對王氏下手了。

    或者對她。

    她一時無話，不知怎么評價這件事。

    慵懶靠在他懷中，任由寒山月夜的香氣將她浸透，“配合可以，但你偏要這么殘忍，讓我親手把姊妹送到宮里去。”

    郎靈寂道，“宮里又不是火坑?！?/br>
    她眉心一蹙，“可七姐已有了心上人，彼此相愛?！?/br>
    他理所當(dāng)然道：“我不是許她未婚夫錦繡前程了嗎？這補(bǔ)償足夠了?！?/br>
    王姮姬暗奚，錦繡前程哪里等同于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似的只顧利益，全無人情味。

    她和文硯之當(dāng)初便是被他硬生生拆散的。文硯之飲下一杯毒酒，七竅流血，死時滿含淚水，被他活活逼死了。

    “你怕是看不得別人幸福，心理陰暗，卑鄙無恥，拆散別人有癮?！?/br>
    或許提起舊事，她諷刺的話分外留情，“別人有了心上人，你就……”

    郎靈寂冷淡地截斷，“夠了?！?/br>
    王姮姬被嗆了下，唇珠一顫。

    后知后覺她越界了，前世每每不耐煩時，他就是這種蔑視的口氣。

    她內(nèi)心這么想可以，怎能明目張膽說出來呢？他們遠(yuǎn)遠(yuǎn)沒熟到那個地步。

    王姮姬覷了眼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說漏了，略略后悔，自顧自說了些話打圓場。半晌，兩人依舊是一片死寂。

    道歉是難以啟齒的，頓了頓，她也沒找到什么更好的話語打破沉默。

    眼下依偎的姿勢過于親密了，他一直有潔癖。王姮姬聳了聳肩，不自在地拉開距離，帶著尷尬，脫離他的懷抱。

    郎靈寂卻敏感地察覺到，比她更快地倏然圈緊了她，幾乎出于下意識。

    王姮姬被他勒住，脫離的動作驟然停止，頓感一陣窒息，難受地呃了聲。

    她想怒而質(zhì)問他，被他溫涼的懷抱密不透風(fēng)圍住，忍不住溢出一絲吟。

    “你的心上人曾經(jīng)是，”郎靈寂深吸了口氣，將她牢牢圈在懷中，晦黯的聲線糅雜幾分不明情感，“我……”

    音量低得模糊難辨，情緒洶涌壓抑。

    說到一半，他停止了。

    他不是很喜歡談及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或許因?yàn)樗皇撬男纳先耍型硎?，他分外厭惡這些情情愛愛的。

    郎靈寂頓了頓， 清咳了兩聲，揭過此節(jié)，繼續(xù)方才那個話頭：“好了，別說沒意義的廢話了，給你三個時辰進(jìn)宮?！?/br>
    王姮姬莫名其妙。

    到底誰在說無意義的廢話？

    盤算著時光，去皇宮一來一回至少需要一個時辰，剩下時間還要拜謁皇帝、行妃位的冊封禮，實(shí)在促狹。

    “你沒權(quán)力框死我的時間，我才是王家家主，”她亦不提方才的事，用公事的口吻道，“……如果我回不來怎么辦？”

    他不會荒謬地疑心她借此機(jī)會跑了吧，明知道，她不可能離家出走。

    別的可以割舍，她蠱癮已深，情蠱時時刻刻cao控她的精神，讓她像個病人。

    郎靈寂面容溫淡，“那你二哥會去皇宮救你，是皇帝蓄意扣留了你?！?/br>
    王姮姬凜然：“司馬淮不敢，除非他瘋了，公然與瑯琊王氏為敵。”

    郎靈寂條理清晰地反駁：“任何時候都不要被別人的外表迷惑，誰知道廟堂之上那群衣冠楚楚的人內(nèi)心藏著什么齷齪?！?/br>
    他話似乎另有所指。

    忽然送兩個王家女進(jìn)宮，絕不僅僅監(jiān)視皇帝、爭寵后宮那么簡單。他在皇宮有無數(shù)眼線，何必畫蛇添足地送王芬姬和王清姬過去？

    唯一的可能，是為了釣出……

    又是一場隱秘的合謀。

    王姮姬默契地沉默下來，她不愿助紂為虐，但別無選擇。

    她和他暗中配合了數(shù)次，恰如那次殺了許昭容一樣，他的決定她會幫他，她的決定他也會無條件幫她。

    “嗯——”

    她起身，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準(zhǔn)備去完成他的任務(wù)，“那我走了?！?/br>
    郎靈寂尚沉浸在情緒中。

    王姮姬平靜中透著一股壓抑，明明很渴望外界，裝得矜持自守。

    好像勞役的犯人終于有機(jī)會放風(fēng)，即便片刻能呼吸新鮮空氣，也是好的。

    她格外珍惜三個時辰的外出，分分刻刻稀罕著，話里話外想早些出門。

    三個時辰很長，香燃了一把了。

    郎靈寂從她的神色中看穿想法，道：“姮姮，這次是讓你送別人的。”

    王姮姬扭頭，似不解其意。

    他道，“不是讓你葬送自己的?！?/br>
    王姮姬肅然質(zhì)問，“什么意思？”

    他那雙洞悉世故的眼睛，一切盡在不言中。她現(xiàn)在是他的奴隸，在情蠱的效用下幫他做事。

    他既敢放她單獨(dú)入宮去見司馬淮，那么便做好了萬全準(zhǔn)備，應(yīng)對她所有可能的背叛。

    王姮姬掙扎片刻，心照不宣，諾道：“你放心?！?/br>
    ……

    王姮姬打扮完畢，拖著沉甸甸的裙擺，和郎靈寂一道到外廳去。

    盛裝打扮好的王芬姬和王清姬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了，王清姬面帶淚痕，王芬姬則已徹麻木了，神思不屬地呆滯著。

    一夜之間錦繡人生被無情碾壓為齏粉，換了誰誰都得怨恨。

    王戢見了王姮姬，囑咐道：“九妹，你作為王氏家主，送你兩位jiejie到皇宮去覲見陛下，向陛下陳述我王氏為皇家子嗣延綿的一片苦心，二哥會在宮門外等你?！?/br>
    王姮姬清雋道：“二哥，我知道。”

    她指根戴著燦然的家主戒指，轉(zhuǎn)頭看向兩個姊妹，欲開口搭話。

    王芬姬眼角一斜，滿懷怨毒地瞪她，雙唇死死抿成了直線。王清姬亦垂著頭，儼然一副不配合的模樣。

    王姮姬啞然，淡淡扯了扯唇。

    她算是徹底把這兩個姐妹得罪了。

    但無所謂，用不著責(zé)怨誰，誰的人生都這么充滿了悲劇性。若跟她交換一下人生，王芬姬恐怕會更加怨恨。

    是啊，宮里又不是火坑，比這死氣沉悶的大宅好多了，逃離家族的桎梏。

    三位王家貴女先后上了三頂轎。

    王姮姬的家主轎子自然是最奢華最靠前的，前后隨行的仆人也最多，其余兩頂則并列在后，分別為天子貴妃。

    皇宮壯麗巍峨，朱紅色的建筑傲然屹立，富麗堂皇，晨曦太陽的萬丈金光像煙花一樣爆開，把樹梢都點(diǎn)亮。

    寬廣雄渾的御道，厚重的地磚，無處不昭示著皇家氣象，這座衣冠南渡后在此已風(fēng)雨屹立了幾十年的帝王宮闕。

    王姮姬曾來過這里幾次，每次皆有郎靈寂在旁陪。今日單獨(dú)一人，驟然間脫了束縛，仿佛能憑己自由自在地選擇。

    可她心情很沉重，恣意不起來。

    禮部負(fù)責(zé)迎接的官員第一次見到王姮姬，倒吸了口氣——王氏家主果然如外界傳聞那般，是個美麗柔弱的年輕姑娘。

    官員深知她是瑯琊王氏的家主，地位尊貴，肅然起敬，一路領(lǐng)著她從前朝男性官員上朝的官道直抵太極殿，覲見陛下。

    太極殿卻房門緊閉。

    好巧不巧，陛下本已穿好了朝服準(zhǔn)備召見王氏家主，因昨夜洗涼水澡犯了胃寒的毛病，疼痛難忍，太醫(yī)正在為其緊急醫(yī)治。

    涼水澡。

    ……秋色寒涼，這個天氣洗涼水澡本身就很詭異。

    介于陛下的私癖，王姮姬身為臣婦不便多問，只點(diǎn)點(diǎn)頭。

    傳旨的內(nèi)侍生怕怠慢了王氏家主，道：“側(cè)殿備好了瓜果和茶水，家主可暫時移步休息，陛下龍體好一些立即便來！”

    王姮姬倒是沒什么，等等就等等，王芬姬和王清姬二人卻是難堪。

    今日是王芬姬和王清姬第一次進(jìn)宮，相當(dāng)于新婚之日。陛下稱病未曾相迎，擺明了不滿瑯琊王氏，不滿她們這兩個妃子，羞辱人的意味十分明顯。

    偏偏陛下龍體抱恙，說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