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那種潮濕陰暗鼠患猖獗的地方不能長久呆人，郎大人和一干王家大人早已被轉(zhuǎn)移到別處。

    張鷗在前親自將王姮姬引到一處窗明幾凈的居所，殷勤道：“家主，郎大人暫居于此處。”

    撇開了司馬淮派來的太監(jiān)，連手諭都沒檢查。

    王姮姬見此處樓閣接近敞亮，內(nèi)心涼了一大截。司馬淮騙她，明明說郎靈寂被嚴(yán)刑拷打得氣若游絲的，怎么他連牢獄都出了，住進(jìn)潔凈舒適的樓閣？

    “多謝?！?/br>
    她遲疑片刻，邁進(jìn)樓閣之內(nèi)。

    順著層層疊疊的木階向上，繞過一面云母屏風(fēng)，見睽別的郎靈寂玄衣博袖倚在憑幾邊，墨黑的眉峰，長而微卷的睫毛，神色靜寧如夜空冰冷皎潔的上弦月。他雙手戴著鐐銬，依舊被束縛著。

    短別數(shù)日，王姮姬恍然有種不認(rèn)識他的感覺，站在原地發(fā)愣。

    郎靈寂亦發(fā)覺了她，“來了？”

    王姮姬點(diǎn)點(diǎn)頭，“臨走前約好十日后來看你，你給我解藥的。”

    郎靈寂道：“解藥沒有，只能那種。”

    那種自然是寬衣解帶的那種。

    王姮姬猶豫地抿抿唇，點(diǎn)頭，從她開始養(yǎng)身體后他便不再制作糖，每月十五通過身體接觸來扼住情蠱的涌動。

    “也行吧。”

    她想速戰(zhàn)速決，乖乖閉上眼睛等他過來吻她，良久卻沒有動靜。

    原來他戴的鐐銬鎖鏈一角被固定在桌案鐵拴上，動彈不得。只能極小的幅度內(nèi)活動，無法走到她面前的。

    郎靈寂難得浮現(xiàn)點(diǎn)尷尬神色，道：“……你過來?！?/br>
    王姮姬見此，空落落的心頓時又塞滿，驟然破除了小心翼翼，明目張膽地嘲笑了下。

    “呵。你也有今天。”

    他隱晦地咳了咳，“暫時的?！?/br>
    王姮姬上上下下打量。

    他沒在牢獄被嚴(yán)刑拷打而舒舒服服待在閣樓里，她本來有點(diǎn)小失落，這下見他窘迫得連喝水都費(fèi)勁，她內(nèi)心的陰暗面重新滋生，極大的滿足感。

    “叱咤風(fēng)云權(quán)勢滔天的瑯琊王殿下，也會扭曲如蛆蟲一樣被鐐銬鎖在角落嗎？”

    她面色充滿了幸災(zāi)樂禍，無情的奚落，居高臨下睥睨著他，一步步走近，

    “雪堂，我還真有點(diǎn)不認(rèn)識你了呢?！?/br>
    郎靈寂紙一般蒼白，難以言喻的陰森感，冷冷道：“王姮姬。你找呢？”

    手腕微微掙扎了幾分，可惜御史臺的鐐銬由特殊工藝打造，越掙扎鎖得越緊，倒齒會生生卷入肌膚中。

    別的王氏子弟都無這等待遇，唯有他這被孫壽認(rèn)定為“害群之馬”的瑯琊王，單獨(dú)戴上了僅此一條的珍貴鎖鏈。

    王姮姬如今可不怕他，唇角泛起些淡淡的笑意，側(cè)身坐到了他膝上。

    新仇舊恨積攢到了一起，她雙手捧住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似憐似厭，雙唇若即若離，每每快要吻上便玩弄地抽開，

    “你殺我的既白時可想過今日？”

    他神色驟然寒瘆，如一株落滿雪的松木，冷汗滑過面頰，“膽肥了，竟敢在我面前提那賤奴……”

    那賤奴就是二人之間的禁忌，他憎惡她與別的男人有染，凡是情敵必定心黑手硬地除去，斬草除根。

    王姮姬在他耳邊呵氣，指腹捻著他的唇，零敲細(xì)碎地折磨，“郎靈寂，你現(xiàn)在算是山窮水盡了，落到了我手中。”

    她好好欣賞著他扭曲落魄的樣子，鋼粗的鎖鏈牢牢扣住他那雙修長骨白的雙手，嘩啦啦地響，使他時刻以乖乖的姿態(tài)坐在窗前，賞心悅目極了。

    如果現(xiàn)在有一把刀就好了。

    郎靈寂不卑不亢：“殺了我？”

    “有這個打算，”她道，“但戕害朝廷命官是要吃官司的，我不太敢?！?/br>
    郎靈寂咬了咬后槽牙，紊亂的氣息灑落，“那你等著，別讓我出去?！?/br>
    “我好害怕啊?！彼猹q未盡，掌心拍著他的面頰，“你這輩子都出不去了。”

    他無奈暗怒著，氣得已經(jīng)無語了，唯余一陣陣空蕩蕩的冷笑。

    “你行……”

    鎖鏈發(fā)出嘩嘩的響動，是他在試圖掙扎。他后悔剛才為什么不一步到位，叫張鷗等人把這玩意解開，裝什么忠臣。

    別惹他。他渾身上下寫滿了這三字。尤其是在這窘迫尷尬的環(huán)境下。

    王姮姬卻非常有安全感，任憑她如何報(bào)復(fù)挑釁，他總歸傷害不到她。

    她緩慢摩挲著他，甚覺愜意，像昔日他摩挲她那般，僅僅是養(yǎng)的一只寵物。

    這才發(fā)現(xiàn)郎靈寂長得極清眀靈秀，冷靜持重，孤月獨(dú)明，如琢如磨色清澈，怪不得她前世對他一見鐘情，巴巴女扮男裝追到書院去，栽了那么大跟頭。

    如果他不是她丈夫，給她當(dāng)個男寵定然比現(xiàn)在好。

    她隔岸觀火地唏噓著，吻了吻他干凈的額，欣賞籠中雀似的，“你淪落成這樣還要威脅我嗎？”

    唇與額頭接觸的瞬間，他的氣息過電般傳到她體內(nèi)，令她輕微一顫，體內(nèi)養(yǎng)的蠱貪婪地吸收精華，極是舒適。

    難得他落難了，她得好好落井下石一番。

    郎靈寂深深闔上雙目，吸氣，被她捧著腦袋，第一次以承受的姿態(tài)被她吻。

    她這吻不包含任何情慾，更像是折辱，征服，居高臨下占為己有的挑釁。

    他著實(shí)沒想到淪落至此。

    算到了王戢反，算到了坐大牢，卻沒算到她敢落井下石來瞧他的笑話。

    他可是為王家背黑鍋的。

    “王姮姬……”郎靈寂連名帶姓叫她，蘊(yùn)含著濃重的警告意味，“你若不想看到王氏的悲劇，趕快停止現(xiàn)在的鬧劇。”

    正正經(jīng)經(jīng)好好地索要解藥。

    王姮姬有恃無恐：“在王氏悲劇之前，先讓我好好目睹‘郎氏悲劇’吧?！?/br>
    郎靈寂被她撩得心癢神麻，呼吸微沾了些燙，極力鎮(zhèn)定著，“弄我可以，你若再敢提既白那個馬奴，就……”

    王姮姬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大膽妄為。

    “你先別提那些我不愛聽的話?！?/br>
    郎靈寂雙目寒星濺水，吸氣，隱忍著，浮起一絲絲怒色，極度無奈。

    他很后悔，就不該這么設(shè)計(jì)這件事的。機(jī)關(guān)算計(jì)，他設(shè)計(jì)了所有因素，獨(dú)獨(dú)漏了個枕畔最大的敵人，這個恨他入骨的王姮姬。

    他側(cè)過了頭陰瘆瘆道：“玩玩得了別得寸進(jìn)尺，你還想不想要解藥？”

    王姮姬聽他著熟練威脅的口吻，揚(yáng)揚(yáng)眉，道：“要啊，既白若在我直接找他了，還至于遠(yuǎn)道而來找你？”

    “那馬奴又當(dāng)不了解藥……”他壓抑著冷怒本能說一句，情蠱是具有排他性的，隨即意識到事情的重點(diǎn)不在這兒，“你再提他一句試試？”

    “我提了又怎樣，你能殺了我？既白是我的馬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己尚且不舍動他半根毫毛，你卻直接殺了他?！?/br>
    打了一百多棍活活杖斃的，中間既白半聲沒吭，臨死前喑啞叫了聲“小姐”，血和淚混合在一塊，皮rou模糊。

    “郎靈寂，你當(dāng)真心黑手硬啊，沒有人性，蛇蝎一樣的心腸配不上你這副好皮囊，該死的是你?！?/br>
    這些舊事其實(shí)早已長好了傷疤，不痛了，但見此時郎靈寂落魄的樣子，她就忍不住舊事重提，狠狠清算清算。

    郎靈寂仰著頸，輕喘著幾分冷意，脖頸被她細(xì)白的手腕扼住，完全弱勢。

    本能掙扎了下，鎖鏈窸窣禁錮的動靜，能力被枷鎖束住，動彈不得半分。越掙扎，鎖扣扣得越緊。

    幾分莫名其妙的淡哀浮上來，她心心念念那馬奴，卻盼著他死，明明是他一直盡心竭力幫著瑯琊王氏幫著她。

    ——該死的，是你。

    半晌他放棄了，竟柔靜一笑帶有些繾綣的味道，“是啊，姮姮，那個馬奴該死。我就是要處死他，而且要當(dāng)著你的面，誰讓他起了覬覦你的心思?！?/br>
    “姮姮還有什么情人不妨一口氣都說了？省得我一個個搜羅，耽誤時間……”

    清風(fēng)中他玄衫微動，風(fēng)致不減，即便身陷囹圄依舊是穩(wěn)坐釣魚臺的模樣。

    年輕文雅的面孔，卻說著最惡毒狠辣的話，斯文地詢問，

    “你答應(yīng)了司馬淮進(jìn)宮是不是？”

    王姮姬恨到了骨髓里。

    如果眼神是利劍郎靈寂早已被戳得千瘡百孔，她明知不是他的對手，日后還要依靠他蔭蔽王氏，只得暫且糊弄。

    她深吸一口氣，理了理衣襟。

    “是啊，陛下提出了這要求，為了救你我不得不入宮?！?/br>
    郎靈寂絲毫不領(lǐng)情，話語里充滿了猜忌：“我何嘗需要你救，怕你和陛下舊情未了尋機(jī)會復(fù)燃吧。不過娘子非要相救，盛情難卻，恭敬不如從命了?！?/br>
    王姮姬斜眼乜，“你答應(yīng)了？”

    他衣履皇然，嘩嘩微動著鎖鏈，道：“自然，于你于我于瑯琊王氏都有益處的事，我為何要阻攔?！?/br>
    王姮姬以為他的占有欲作祟會怕她的清白被司馬淮奪去，誰料他理智近乎冷酷，于這種事根本不屑一顧。

    想來，當(dāng)初他拆散她和文硯之時，曾開出條件允她和文硯之成婚三載，之后他愿意替她養(yǎng)孩子。他對這種事確實(shí)不太在乎。

    “那好……”

    她方要多言幾句，郎靈寂仿佛看穿了她心思，寒森森：“本來要送你禮物紅綾三尺，從我們成婚的喜綢中剪下，送你被玷污后投繯保留清白用的。但轉(zhuǎn)念一想，憑我們的關(guān)系似乎用不到……”

    他刻薄道，“所以我希望姮姮自覺一點(diǎn)，不要違背契約精神，遵守夫妻之間最基本的道德，不要與皇帝裸裎相對?！?/br>
    “否則……”

    “我固然失勢了不能拿家主您怎么樣，情蠱卻會追魂索命跟您到天涯海角?！?/br>
    “我有潔癖，身體和精神都有。家主您入宮可以，若是出軌了陛下，那么我自愿退出成全你二人，絕對不再碰您一絲一毫?！?/br>
    不碰她身體，那種糖他也不再制備。

    這就意味著她從各種途徑失去了情蠱的解藥，會被活活疼死。

    他雖然雙手被縛，卻好整以暇的神態(tài)，游刃有余的冰冷威脅，最后通牒，

    “你方才也說了我心狠手辣沒有人性，那么你就不要惹我，否則到時候咱們說怎么辦就怎么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