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山之下，仇聞貞是個棄世之人，而鐘岳不是。

    他還有許多事要去做，不可能在這里砥礪消磨完自己的棱角。

    紅星小火爐上，煨著的幾個番薯，兩頭尖尖，中間狹長，這樣的番薯，最適合拿來煨著吃，那種又圓又大的，中心那塊最甜的部位總是煨不熟。仇聞貞將小火爐封上，看到從雪地里走進來的鐘岳，眼眸中閃過一絲觸動。

    那份堅毅，多像幾十年前的他，也是這樣的隆冬大雪天，從山里砍竹子回來，凍得兩只手通紅?？车臅r候沒感覺，等回到屋子里，一雙手已經(jīng)麻木地失去了知覺。那會兒，仇聞貞從來沒有抱怨過命運，而是滿腔熱血。

    年輕，真好。

    鐘岳拍掉了身上的浮雪。

    臨安下雪了，第一場雪，下得很大，很美。

    “師父，我得回去了?！彼麑⑹掷镔I來的一些年貨靠在門邊上，“這些東西您收下?！?/br>
    仇聞貞沒看鐘岳買的什么，而是朝他招了招手，讓鐘岳坐下來。

    “你我相處的日子不多，我教你的東西也只是一些皮毛，來年，等一切都安頓下來，你過來。我再好好教你，現(xiàn)在你的心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回吧?！?/br>
    鐘岳起身，朝仇聞貞鞠了一個躬，說道：“師父，那我先走了。”

    仇聞貞點了點頭，“等等，拿上它。”

    鐘岳接過那個已經(jīng)煨好的番薯。

    “外邊冷，熱熱手?！背鹇勜懻f道，“像我這樣笨的人，師父帶了三年才出師，你才跟我學(xué)了十幾天，了不得。不過戒驕戒躁，明白么？”

    “知道了?！?/br>
    鐘岳走出那鐵皮院門。

    治印，那是一輩子的事情，而他現(xiàn)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完成。

    半月前的擱筆不書，轟動了整個書壇，然而隨著鐘岳的低調(diào)隱匿，也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野。輿論，會一個接一個地從大眾眼球前掠過，真的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那么就會陷入火與不火的糾結(jié)之中。

    從出租車上下來，鐘岳打著傘，望向南山下的這所高等學(xué)府——國立美術(shù)學(xué)院。

    大雪覆蓋下的國美，銀裝素裹，與天地融于一爐。

    “趙老，我到了。”

    “好，你等著，我派人過去接應(yīng)你。”

    鐘岳今天穿著一身長衫，像是一個從民國走來的大師，等著校園里的一景一物，這是華東書畫聯(lián)盟成立的關(guān)鍵性一仗！而這一仗，沒有對手，鐘岳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

    “鐘岳，報告廳已經(jīng)做了幾百人了，都在等著你過來，你若是再不給我打電話，我都快急死了。”趙永勝看到一身長衫的鐘岳，眼眸里略帶驚訝，“行頭都不一樣了，看樣子是做足了準(zhǔn)備啊。”

    鐘岳微微一笑，“我今天來，不是納新，而是來交心的?！?/br>
    趙永勝深有意會地拍了拍鐘岳的肩，“攻心為上，哈哈……”

    ……

    ……

    三號報告廳內(nèi)，僅僅是坐了一半的人，不過對于鐘岳來說，能有幾百人過來聽他絮絮叨叨，好過有幾千人。華東書畫聯(lián)盟，它不是個盈利性的組織，自然不可能養(yǎng)得起幾千人這么龐大的體系。

    鐘岳拎著皮匣走上臺，看著臺下的幾百人，正目光各異地看著他，心里也是感慨萬千，今天他是站出來了，不知道將來所謂的華東書畫聯(lián)盟，能不能站出來？

    底下有沒有課過來湊熱鬧的，也有對于鐘岳之前倡議的華東青年書畫聯(lián)盟感興趣而過來的，各色人，各色的妝，都懷著不同的目的而來。

    “學(xué)校這是瘋了么？居然讓一個別的學(xué)校的在校生過來演講，這……多沒面子啊……”

    “這事情是趙教授一力促成的，聽說是為了組建一個華東青年書畫聯(lián)盟?！?/br>
    “組建聯(lián)盟？真當(dāng)自己是救世主么？是不是復(fù)仇者聯(lián)盟啊，哈哈……”

    底下有人揶揄地笑著。不過在鐘岳這個角度看來，不管是嘲笑還是欣慰的笑，他站在這個位置，那就是笑罵由人，自知在我。

    趙永勝在國美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覷的。南趙北蔣，這樣的藝術(shù)聲望，如果不是自己推辭，國美校長的位置，早就名至實歸了。

    “同學(xué)們，安靜一下。接下來我宣布一則振奮人心的消息，在半月之前落幕的大學(xué)生書法國賽上，我校的丁康健、張斌二位同學(xué)斬獲華東賽區(qū)一等獎和二等獎，其中，丁康健同學(xué)送選的作品，還在全國賽區(qū)，榮獲三等獎，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祝賀他們。”

    底下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書法系的人年年這么衰么？居然就一個獲得國賽三等獎的?！?/br>
    “都習(xí)慣了。書法嘛，牛逼的都在北方呢，我們國美歷來都這副吊樣?！?/br>
    坐在一角的幾個人笑道：“要不是趙教授幾個堅持著，這個專業(yè)早就要被取消了，就業(yè)率這么差，而且生源還少，真是雞肋啊。”

    “也是，如今書法整個行業(yè)都不景氣，喂，那小子不是鐘不器么？他來國美干什么？”

    “聽有些知道內(nèi)幕的人說，是趙教授請他過來的，好像是為了組建一個華東青年書畫聯(lián)盟?！?/br>
    “呵呵，華東青年書畫聯(lián)盟？笑尿了……”

    唱衰書法之人比比皆是，狗眼看人低之輩，從來不缺。鐘岳穿上這一身定制的長衫，今天站在這里，上對得起祖上書法鼻祖鐘繇，下對得起書壇幾個書法前輩的鋪路提攜，他的脊梁挺得筆直！

    書道艱險阻塞，那是他個人的榮辱，但是書法的興衰，已經(jīng)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而是整個華夏國粹的存亡！

    頒獎儀式結(jié)束，趙永勝看了眼在一旁負手而立的鐘岳，手中講詞一振，抬頭說道：“這次國賽，群英薈萃，涌現(xiàn)出了不少書法精英。我們?nèi)A東賽區(qū)，在往屆比賽里，沒有一次可以奪得國賽的榜首。然而這一次，這個零的時代被終結(jié)了！這是華東書壇的進步，同樣，也是青年一代的崛起！下面，我們有請此次問鼎國賽的選手，也是《黃酒帖》的書者，鐘岳同學(xué)，來和大家交流創(chuàng)作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