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jié)
天塌了大概就是現(xiàn)在的盛景了。 方棋看也沒看頭頂,他目光環(huán)視四周,有聲音淅淅索索,借著黑暗襲來時rou眼的視線尚沒有立刻適應(yīng),爭前恐后地從方棋掀翻梯道之后留下的土坑里鉆了出來。 幽綠色的鬼火亮起,照出了一個個森然慘白的面孔,黑洞洞的眼睛直視著被他們圍在中間的人,盡管已經(jīng)沒有了“人”的形象,靠五官也能辨認出他們是誰。 覃元彥,方慧,周冥,覃瑤…… 都是熟人,還有一些曾經(jīng)和他有過沖突,他已經(jīng)記不起是誰,但仍覺得面熟的人。 這些人有人死了,有些還繼續(xù)活著。 他們一臉死相,卻又栩栩如生。 覃元彥看到他還是那副恨他入骨恨不得吸他的血啖他的rou的樣子。 方慧對他又驚懼又憤恨。 周冥眼珠子都沒了,還要頂著他死前那副吸毒了似的不人不鬼的樣子,臉上盡是不甘心和怨毒。 覃瑤一臉幽怨,以一種控訴的表情望著他。 還有那些他已經(jīng)記不清前因后果招惹上的人,他們以一種扭曲且緩慢的姿勢不斷朝著方棋靠近。 方棋面無表情地看著。 離他最近的是覃元彥,他瞪著沒有眼珠的瞳孔,嘴角忽然咧開,仿佛直接被撕裂,張開血色的大口就朝他撲了過來。 方棋手都沒抬一下,陰氣在他身前凝聚,棒球棍似的翻轉(zhuǎn)了一個方向,自發(fā)朝著五官崩裂的“覃元彥”拍過去,那看著像一具尸體的東西,在與陰氣接觸的瞬間卻突然散了,“棒球棍”拍了個空。 與此同時,那散掉的“尸體”化作黑霧再度涌了過來。 有了剛開始的一次揮空,這次方棋倒沒覺得多詫異,他迅速在自己面前豎了一道結(jié)界,但依舊有一縷黑霧疾速竄了過來,身體接觸到黑霧的剎那,方棋腦子里響起了一個聲音。 “你這樣的人活著就是晦氣,怎么不干脆去死??!” 是覃元彥的聲音。 方棋怔了一下。 不是因為覃元彥的話,是那句話響起的同時,他渾身激靈了一下,那縷黑霧無視了他rou.身的防護,徑直侵入了他的魂體,陰寒蝕骨。 他在寅遲的記憶里見過這東西,是凝練而出最純粹的怨煞,是一個人最極致的惡意。 記憶里他只看到了七歲的寅遲看到的畫面,聽到了他能聽見的聲音,卻體會不到他的感受。 原來被怨煞侵體,是這種感覺。 是直擊靈魂的寒意,是恨不能摧毀一切來平復(fù)的極端躁動。 這還只是他“不小心”遺漏的一縷黑霧而已。 那個最初用來煉魂的山洞里,濃稠肆虐的怨煞,通過聚陰陣灌入七歲孩童的身體,只怕用生不如死都不足以形容。 方棋緩緩抬眼,看向其他幾只怨煞凝成的“人”,他忽地撤了結(jié)界,在“方慧”朝他撲來時,勾魂鎖甩出,從那人的身體上穿過,“方慧”在被勾魂鎖碰到的瞬間就自爆成了一團黑霧,鋪天蓋地地朝他涌過來。 簡直是緊跟時代進步的觸感式毒氣彈。 一點就炸。 剩下的其他怨煞體大概是明白了單打獨斗容易被逐個擊破,在方慧“自爆”之后,他們一窩蜂地沖了過來,又在即將觸及到目標的瞬間爆開。 方棋已經(jīng)徹底被黑霧包裹,混著空氣中的濕度,幾乎是粘在了他的身上。 他撤了結(jié)界,也沒有躲,任由那些怨煞侵入自己的身體。 滋味不太好受,對他來說稱得上痛苦,但不至于被影響什么。 如果突然消失在他背后的寅遲現(xiàn)在面臨的是和他同樣的處境,有了輪回鏡里的記憶緩沖,倒也不用太擔心。 只是……陣主用怨煞之力沖擊他干什么? 鬼差入職培訓(xùn),其中一項就是煉魂,輕易不會被怨煞所侵蝕,用這種方式對付鬼差,是最不明智的一種方式。 他莫名想起了游樂場里那一出挑撥。 他們今天意料之外的自投羅網(wǎng)……可能不僅僅是個意外。 …… 第129章 獵物 姚思宇是不可能知道手銬里藏了東西的, 他能把寅遲忘掉的記憶“和盤托出”而不自知,說明他知道的東西也并不是很全面。 但他不知道,當時在現(xiàn)場的人呢? 換魂和記憶抹除, 是兩種不同的術(shù)法,就算是同時施展, 有換魂術(shù)做掩蓋, 尹茜抹除寅遲記憶的事就可以瞞天過海嗎? 那人會不會有所察覺? 他怎么會沒有察覺? 不是長他人志氣, 是從他們第一次接觸到那人的手段開始,他似乎就是超出了常規(guī)之外的。 一個人的精力有限, 尋常術(shù)師專修一門玄術(shù)就已經(jīng)要費盡全力了,要想精于一道,尤其需要心無旁騖, 縱使天縱奇才, 也很難做到毫無短板。 但那人好似什么都會。 就連尹茜被困之后,都只能隱忍到最后選擇了孤注一擲的辦法。 羅陽煦也好,葉千瑜也好,甚至是姚思宇, 他們本都不是玄術(shù)界的人, 也沒有修煉玄術(shù)的天賦, 但不管是馭鬼還是法陣,他們都可以稱得上是高手。 這些都源于他們背后的人。 甚至不僅僅是玄學術(shù)法。 方棋看了看周圍已經(jīng)將他徹底籠罩的黑霧, 這些黑霧的前身, 是他的“仇人”。 他雖然不懂陣,但也知道常識, 就算是幻陣, 能出現(xiàn)在幻覺里的東西,也一定是和被困陣中的人息息相關(guān)的事物, 或是心理陰影,或是放不下的某個人某件事。 但剛剛那些人,每一張面孔他都熟悉,每個人都曾經(jīng)和他有過節(jié),但于他而言,早已經(jīng)是不值一提的人。 為什么他們會出現(xiàn)在他的“幻覺”里? 為什么每個人的表情都那么真實,形同復(fù)刻? 那不是他的仇恨和心理陰影,那只是他的過去。 換言之,有人利用他的過去,捏造了那些面孔。 能搜羅出那么多和他有仇的人,那人比他自己還要更了解他。 如果只是忌憚他鬼差的身份,根本不用了解到這個地步。 所以,他把姚思宇接應(yīng)出來,把他和寅遲引來這里又分開,將“過去”展露在他眼前,用怨煞侵蝕他的魂體,圖的是什么呢? 很熟悉的流程不是嗎? 方棋倏地閉上了眼。 周圍仿佛陷入了靜止,附著在他身上的怨煞帶著尖利刺耳的侮辱謾罵聲也跟著靜音,不消一會兒,空氣中的水霧沒了,幽綠色的火焰燒干了水之后,焚開了幾乎把方棋裹成黑球的怨煞。 怨煞焚毀不了,但也阻擋不了火勢蔓延。 鬼火繼續(xù)擴展,點燃了剛剛被勾魂鎖扯裂的樹根,一觸即燃。 這只是個開始,樹根著火之后,渾厚如實質(zhì)的陰氣緊隨而至,陰氣將火勢擴散,轉(zhuǎn)眼著了大半個山腰。 然而沒有烈火沖天的呼嘯,也沒有山間生物被焚燒的嘶鳴,幽冥鬼火燒得悄無聲息,方棋也沒有睜眼。 陰氣攜著鬼火,取代了山間濃霧,代替它覆蓋了整座望湖山。 忽然間,一聲如液體沸騰時的“咕?!甭晱纳巾攤鱽?,緊跟著是器具碰撞,又有沉悶的水聲持續(xù)鉆入半山腰上的人的耳膜。 方棋猝然睜眼,腳尖一點踏出深坑,勾魂鎖扔出的瞬間,無限朝著山頂?shù)姆较蚶L,山頂上有一座復(fù)古式的建筑,剎那間被泰山罩頂似的,鎖鏈在建筑上方盤旋成了一個巨形球,招呼也不打,轟然砸下。 建筑頃刻間坍塌,地基入地三尺。 陣外,觀景臺上悠然飲茶的兩個人,才剛剛將煮好的水倒入茶盞,還沒來得及入口,整棟茶樓就一陣劇烈搖晃,石臺上的茶具東倒西歪,guntang的茶水灑了一地。 狀元樓還完好無損,姚思宇卻臉色驟變,猛的站了起來:“他這么快就找到陣眼了?怎么可能?” 對面的青灰色人影也瞇了下眼,說:“全靠蠻力破陣,看來你暴露那天的臺風和雷雨確實是他的手筆。” 姚思宇:“什么?” 他自然知道那天的臺風有異,但也沒想到臺風居然也可以“人為”? 他臉上的詫異未斂,忽覺一陣陰冷的氣息襲來,他整個人僵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一條鎖鏈從他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破空而出,他瞳孔驟縮,又被一陣巨力拉扯,倉皇避開了抵在他眉心的勾魂鎖,卻依舊被刺得隱隱生痛。 他下意識閉緊了眼,再睜開時,鬼差已經(jīng)站在了他們對面。 方棋神色冷然,一句話沒說,陰氣化無窮劍雨,密不透風地直沖對面的人而去,姚思宇被那人扯到了身后,同色不同源的能量在他們身前撐開了防護。 陰冷至極,怨煞四溢。 方棋在劍雨攻勢下一口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冉祿?!?/br> 離開看守所之前,他們從喻明忠那里拿到了姚思宇“關(guān)系親近的人”的調(diào)查資料。 姚思宇確實出身豪門,但他沒有跟著他父母長大,他的父母感情不和,長期兩地分居,十歲以前,他跟著他爺爺生活,爺爺去世之后,他就被扔給了保姆。 出生在一個利益為首的家庭,孩子就是一種門面,該有的教育不會少,十一歲那年,他因成績跟不上同齡的其他繼承人,父母給他安排了一個家教,就是現(xiàn)在站在他身前的人。 一名家教在一個人的生活當中算不上什么重要成分,還不如一個初高中班主任來的重要,甚至可能因為被占用了玩樂的時間而心生排斥,不敵視就不錯了。 但對于一個從小缺少陪伴,還是正處于一個沒有人陪伴的時間段里的人來說,是極易產(chǎn)生依賴和付出信賴的。 他們最初開始形成利益共同體時,大概也沒想過功還沒成就會被逼到絕境,所以在結(jié)束家教生活之后的那幾年,他們保持頻繁的聯(lián)系沒有做過掩飾,被偵查身份信息的民警連同從小照顧姚思宇的管家保姆一起劃分到了“親近的人”里。 方棋一目十行地瞄了一眼,也沒想到真的能讓他遇到可以對號入座的臉。 姚思宇在聽到那個名字時就變了臉色,趁著方棋與另一人對抗,他想偷襲出手,被他身前的人攔住了。 他不解地轉(zhuǎn)頭:“老師?” 方棋目光一刻都沒有挪向姚思宇,但那人知道,姚思宇那點實力,對剛破了他的幻陣的人構(gòu)不成威脅。 方棋確實沒把姚思宇放在眼里,他看著冉祿周身不停翻涌的怨煞之力,沉聲且篤定道:“你的目標是我?” 冉祿一手擋住他的劍雨,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閑適地說:“你比我想得要聰明?!?/br> 方棋同樣收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