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塵纓沒什么力道地握住宴玦的手腕，毫不驚慌地看進(jìn)他的眼睛，唇邊還掛著虛弱的笑。

    “公子！”

    何濁倒退幾步穩(wěn)住身形，眼見這不妙的局勢連忙大喊出聲。他沉了氣息，在周身聚起濃稠黑霧，手中長劍出鞘，徑直向宴玦飛身襲來。

    宴玦半偏過頭看向他，眼底拋出一記冷光。

    下一秒，耳畔凝成數(shù)道長槍虛影，直指何濁。

    在爆破激起的氣焰里，重塵纓看見了宴玦左耳邊的那根細(xì)長發(fā)辮，夾著晃眼的銀色發(fā)扣，在強(qiáng)風(fēng)中飄揚(yáng)在頸間，帶著細(xì)細(xì)青絲，招搖又熱烈，無知無覺卻又服服帖帖地抓住了視線。

    一只在廢墟里翩然起舞的蝴蝶，一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銀蝶。

    他甚至懶得偏頭去看何濁此刻有多狼狽，只是在塵灰混亂的風(fēng)鳴和銳利激昂的槍嘯里恍惚聽到了宴玦低沉的嗓音。

    “滾?！?/br>
    何濁單膝跪在地面上，臉上七七八八全掛了彩，一手扶在胸口上喘氣。他本就不是宴玦的對手，如今還在凡世遭到靈力壓制，更是劣上加劣。

    重塵纓依然著魔般盯著宴玦的側(cè)臉，嘴唇微微開閉，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

    “走吧?！?/br>
    何濁面色鐵青，分外不甘地瞥了瞥嘴唇。他收了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朝重塵纓一點(diǎn)頭，眨眼便消失不見。

    沒等宴玦回過頭，重塵纓便率先開口道：“你都知道了？”

    宴玦猛得轉(zhuǎn)過視線，眼睛里浸沒了狹窄的刀鋒，凌厲成刃。他語氣陰沉，吐出來的話一字一頓：

    “我應(yīng)該知道什么？”

    那聲音不大，敲進(jìn)耳朵里卻異常驚悶，冷靜又尖銳。

    宴玦近乎泄恨地一邊含著鏗鏘的字句，一邊收緊虎口，擒住重塵纓咽喉的力道更加不加收斂。

    勉強(qiáng)適應(yīng)的呼吸再次逼仄，重塵纓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已經(jīng)沒什么余地再去說話了?？伤樕蠀s依然掛著稀薄的笑意，一抬頭，反倒把下巴仰得更高，露出了整個脖頸，幾乎讓宴玦完全掌握了自己脆弱的命門。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無異于在這樣說。

    暗藏的欲望得了挑釁又得了順從，滋長得更加猖狂，手上的力勁自然而然便更加恣意。

    眼看面前人的臉色越來越紅，甚至隱隱泛出重紫，宴玦才抵了抵牙根，冷哼一聲松開了手。

    暢快的呼吸忽然歸于口鼻，重塵纓幾乎丟了半身力氣，只能屈著雙腿，讓脊椎骨堪堪倚在墻面上，他微低著頭，一手往后撐住下陷的漆紅磚壁，一口接一口地喘氣。

    狼狽卻依然笑意不減。

    宴玦站在他跟前，背光之下，近乎遮蓋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一片漆黑。他稍微躬起腰，靠近了重塵纓的臉，居高臨下。

    重塵纓終于能夠看清他的表情。

    眉骨下壓緊緊貼住上眼皮，瞳孔深邃卻刻薄，嘴唇微抿卻藏勁，張揚(yáng)著不加掩飾的群群狠態(tài)......這副陰怖、極怒的隱忍神色，就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

    可不知為何，并沒有得到想象中的極端興奮。甚至連期待已久的滿足也是微乎其微。

    他在無端漫長的沉默里看到宴玦嘴唇輕啟，終于賜給他幾個字：

    “不想死，就最好給我個解釋?！?/br>
    第13章 因?yàn)槟?/br>
    “誰能想到死的會是他......”重塵纓臉上還維持著假笑，他靠著墻角坐下，咽喉那塊突出的骨頭滲出奪眼的紅，因?yàn)轭I(lǐng)口的摩擦帶出刺痛，沙啞了音調(diào)，“一個囂張跋扈的面首，和一個萬眾矚目的太子少師，怎么也不會輪到他......”

    “你也猜到了我的目的......”他呼了口氣，視線毫不避諱地望進(jìn)宴玦眼睛里，故意壓低了聲音，意有所指，“否則不會主動找我?guī)兔?.....”

    宴玦只是下沉眼皮，眉目里隱隱浸了寒，沒有接話。

    “只可惜，妖族里也有聰明人在......”重塵纓勾起嘴角，一副混不在意的樣子，繼續(xù)開口，“楊凌死的時候其實(shí)何濁也在，可死人不能參與活人的紛爭......”

    “但楊凌既然都已經(jīng)死了，何不再幫我一個忙......”他徹底舒展了姿勢，單支著一條腿踩住地面，又把手臂搭在膝蓋上，仰頭將后腦靠在墻壁，甚至有些得意，“于是我就讓何濁再添了把火?！?/br>
    宴玦抬起臉，開口時嗓音猶如切冰碎玉：“所以，鬼域自始自終都沒有參與進(jìn)凡世的糾紛里來......”

    “對嗎？”這兩個字壓得很重。

    “是......”重塵纓只輕飄飄地一點(diǎn)頭，“你不是聽見也看見了嗎，何濁稱呼我為公子，他又是八方將軍......”

    “我大師父便是白閻羅......”他并沒有強(qiáng)調(diào)自己的身份，只是忽然傾過腦袋，收著胳膊肘，慢悠悠地貼近了宴玦，“現(xiàn)在你知道了......”

    是在回答昨天晚上那句話，有機(jī)會會知道的。

    重塵纓的那張臉在咫尺的距離不斷放大，長直的睫毛半掩著瞳孔，在暗影綽約下，宴玦看見了他左眼眼瞼下那顆細(xì)小的黑痣。

    以及，再次聞見了獨(dú)屬于重塵纓的清冽淡香。

    只在昨天，他便聞見過很多次了......甚至還在某個隱晦昏暗的夜里夾雜了點(diǎn)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確實(shí)讓人心生異樣。

    可那又能說明什么。

    宴玦漠著視線一后仰，同他拉開了距離。

    重塵纓盯著他的動作，心里莫名不是滋味起來，忽得便收了那含笑帶刺的表情。他若無其事地側(cè)過臉，語氣稀松：“我奉白閻羅之命，受女帝所托，來北洲重塑域河封印，這是絕不會改變的事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