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
下午的課是民事訴訟,她最喜歡的課,比枯燥的思想道德課有趣多了。 老師是個女律師,叁十歲上下的樣子,留著利落的短發(fā),嗓音有點沙,講話節(jié)奏飛快。她不是學術出身,平時在律所辦案,這門課只是兼職帶的幾節(jié)。課一開始,就在白板上畫流程圖:“起訴、受理、送達、開庭、判決……你別背順序,先記住哪個環(huán)節(jié)需要證據,哪個階段最容易出岔子?!?/br> 她習慣邊講邊舉例——“上個月有個當事人,證人證言在調解階段沒提交,結果法院直接認定證據無效了?!?/br> “你看這題,它其實是考你證據收集階段和起訴條件的區(qū)別——別混著答?!?/br> 余清淮坐在書桌前,屏幕光映著她的臉,手寫的筆記上都是圈圈箭頭,涂得滿滿當當。 老師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你上節(jié)課不是問證人行不行?今天順便說說,單靠證人能不能立案這事兒……” 一節(jié)課上完,余清淮水都沒顧上喝一口,手邊的草稿紙寫滿了流程圖和關鍵詞,一角還有她隨手勾出來的問號和圈圈。 她沒覺得累,反而有種被灌滿的清醒感。 她恨不得一下午都能聽這老師講課,可惜網課只有90分鐘。 她在書房里一口氣寫完了老師剛剛布置的課后練習題,畫完最后一個程序圖的時候,已經過去快半個小時了。 她這才把電腦關上,把散開的書頁一頁頁理順,卷好草稿紙,帶著一股松快勁兒,出了書房。 余清淮打開放映室的門,電影暫停著,宋珂在玩手機,屏幕在黑暗的室內亮著光。 宋珂一看到她進來了,就馬上把手機放下,順手從沙發(fā)邊提起一個米白色細紋的紙袋。 余清淮接過來:“這什么?” 袋身只燙著銀灰色的英文,紙袋的收口處有一枚定制的磁扣封著,她光看這袋子就知道價格不菲。 宋珂說:“睡衣。”他頓了頓,還是接了一句,“你這睡衣我很早就看不過去了?!?/br> 其實宋珂早就看順眼了,他只是在等余清淮的時候,閑的無聊,正巧在朋友圈刷到這個品牌的sale在發(fā)新款。 他突然又想給余清淮搞一個情侶睡衣。 他想著也就做了,問sale有沒有他之前買的睡衣女款,同系列也可以,有的話直接送過來。 于是就有了眼前這幕。 “換上吧,看看合不合身,換上再看電影?!?/br> 多好,他想,情侶睡衣,看愛情電影。 完美。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把之前覺得愚蠢的事情都做了個遍。 他本來想讓余清淮就在黑暗的室內換上,又突然很想看她在自己面前脫衣服。 就去開沙發(fā)旁的落地燈。 ——沒亮。 他又反復開關好幾次,也沒亮。 余清淮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問:“怎么了?” “沒事,好像是燈壞了,我去開頂燈?!?/br> 余清淮沒管宋珂,她正在看面前這個落地燈。 落地燈的外形夸張,燈桿纖細扭曲,像隨意拉長的金屬雕塑,燈罩卻是極簡的乳白色玻璃球。 不過有燈泡——有燈泡她就能修。 她走過去,先看了眼插座,沒問題,又抬手輕輕撥了下燈罩,判斷燈泡有沒有松動。接著彎下腰,順著那根細長的金屬桿往下摸,找到底部的開關,試著轉了一圈——燈沒有亮。她動作不急,一下一下地排查,把插頭拔出來又重新插緊,擰了擰燈泡,再按了一次開關。 燈沒亮,但閃了一下。她皺了皺眉,像是在判斷,是燈絲斷了還是接觸不良。 宋珂走過來,在旁邊看她,覺得有些好笑:“你是能修怎么的?” “別管了”,他拉余清淮,“你先換衣服?!?/br> 余清淮默默的小聲說:“我應該能修。”便徑直往外走,“我去拿工具箱?!?/br> 留下宋珂站在原地一臉懵。 她說什么?她會修這燈? 沒過多久,余清淮真就提了個灰藍色的小工具箱回來。 那是宋家雜物間里常年擺著的,工具雖不多,但基本的螺絲刀、電筆、砂紙、絕緣膠布一應俱全。 宋珂抄著手臂站在旁邊,看余清淮能搞出個什么名堂來,他根本不相信余清淮會修燈。 那會兒在沙發(fā)上被他撩散的頭發(fā),她利索地用發(fā)圈扎了起來,又把衣袖往上卷了卷,露出細瘦的手臂,沒有表情地跪在燈旁邊。 然后從箱子里抽出一只十字螺絲刀,先卸下那顆卡在燈罩和燈桿之間的隱藏螺絲,雙手穩(wěn)穩(wěn)托住燈罩,逆時針旋轉,一點點取下那顆重心不穩(wěn)的玻璃球。 拿掉燈罩后,先拔掉插頭,蹲在那兒等了幾秒,伸手摸了下燈頭溫度,又試著轉了兩下,判斷燈里確實沒通電,這才繼續(xù)往下拆。 小一字螺絲刀撬開燈頭的金屬包邊后,里面的接線盤露了出來。 余清淮蹙著眉看了兩秒,從中理出那幾根細得像發(fā)絲的導線。棕線松了,接頭處有一圈發(fā)黑的痕跡,像是長期接觸不良,被高溫燙壞的樣子。 她直接伸手從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小鉗子,把燒壞的那一截剪掉,又換上剪刀,熟練地用小剪刀,斜著一刀一刀把塑皮割開,露出干凈的銅線。動作一氣呵成。 宋珂一開始是用寵溺的眼神看著余清淮,他想著余清淮真要上手,就隨她,燈徹底壞了也沒關系。 直到看到余清淮一整個駕輕就熟的動作,宋珂沉默了。 修燈是一個二十出頭女孩兒應該會的技能嗎? 宋珂緊盯著余清淮,看她唇邊咬著一小段電線頭,蹲著把兩根線重新絞在一起,表情專注。擰緊后用絕緣膠布一圈圈纏牢,纏得緊實又干凈,最后還順手扯了下線身,確認不會再松動。 特別是等余清淮重新換上燈泡,把燈罩扣回去,轉回開關,燈真的亮起來的時候。 他看向余清淮的目光都帶了些復雜。 他發(fā)現余清淮總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時候,露出她的另一面來。 而這一面莫名讓宋珂覺得……很有魅力。 他以前一直認為,魅力只會存在于一些外表閃耀的事物上面。 原來,會修理電器的余清淮,也會讓他覺得很有魅力。 而且不止今天這一刻,在深山里如履平地的余清淮、做飯時的余清淮、甚至是專注學習的余清淮,都能和魅力這個詞聯系在一起。 他想余清淮成為現在這個模樣,一定和她的成長軌跡有關系,而她的軌跡一定與自己截然不同。 以前宋珂不愿意觸及這個領域,甚至帶著隱隱的膽怯。但逐漸加深的情感好像給了他勇氣。 他想了解余清淮的過去。 換句話說。 他想更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