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拍攝已經(jīng)到了后期，預(yù)算告盡，租借的鏡頭和場地每天都是流水的資金，黎硯知已經(jīng)將近半個月沒怎么好好睡覺了，她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面上的倦容顯得她整個人輕飄飄的，她穿梭在拍攝現(xiàn)場，像一陣匆忙的微風(fēng)。

    看出演員的力不從心來，黎硯知的聲音從片場各處的對講機(jī)里漫出，“全組休 整半小時。”

    片場掀起一陣小范圍的響動，這個小型劇組一眼能望得到頭，幾乎是一瞬間幾個人都順勢坐在地上，顯然已經(jīng)累到極點。

    路原扛著黎硯知的折疊椅，飛速得朝黎硯知的方向移動。

    黎硯知托著手持鏡頭，由著他將她按到椅子上。她的精力極佳，像是不會累一樣，還在翻看著手頭的素材。

    路原的手輕輕拂在她的肩頭上，很有分寸地給她按摩著，“硯知，你也歇一會吧?！?/br>
    他往前伸頭看了一眼黎硯知翹皮的嘴唇，眼疾手快地擰開一瓶水，他重新蹲回地上，用黎硯知最喜歡的柔弱姿態(tài)給她遞水。

    他的手是冷白的顏色，指甲修剪得很規(guī)整，看起來賞心悅目。

    黎硯知終于注意到他，她的視線從他的手移到他的雙頰，幾乎瞬間，她的眉毛揚了揚，“你最近吃胖了？”

    路原心猛得抽搐，“沒有，硯知，”他急得去蹭黎硯知的膝蓋，黎硯知喜好輕減的身材，為了投其所好他每天將體重控制當(dāng)成頭等大事，超過60大卡的東西幾乎是碰都不敢碰。

    他的語氣驟然變得更弱，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前幾天那個，臉還沒消腫，所以看著顯胖?！?/br>
    下一秒他又偷瞄了一眼她的臉色，“不過我每天都有冰敷，很快就會好的！”

    黎硯知的視線在他的左頰停頓了片刻，那種明察秋毫的氣度讓路原心里又泛起慌張。但還好，只是片刻，她又將視線收回。

    她的手機(jī)放在手邊的折疊桌上，嗡嗡鳴叫著，屏幕飛快地亮起一瞬。

    路原還沒來得及退避的視線不可避免的落在上面，是連續(xù)的四條轉(zhuǎn)賬通知，他迅速把頭低下，為這不小心的窺探感到惶恐。

    黎硯知倒沒關(guān)心他心里的這點波動，她往后倚坐著，手機(jī)還在繼續(xù)震動，木質(zhì)的桌板像是一個盡職盡責(zé)的擴(kuò)音器，震得空氣都發(fā)顫。

    黎硯知像是終于不厭其煩拿起手機(jī)。

    劃開屏幕，手機(jī)自動跳轉(zhuǎn)到最后一個消息頁面，是一個沒有備注的聊天框，她最近換了新手機(jī)，并沒有之前的消息記錄，顯得此刻對面的熱絡(luò)有些怪異。

    【硯知，我在京市已經(jīng)安頓下來了。】

    【我答應(yīng)了新余的簽約，以后你畢了業(yè)拍電影有的是花錢的地方，我想了想還是娛樂圈來錢快?！?/br>
    【雖然是練習(xí)生，不過公司的條款還算友好，我可以偷偷接點拍攝，每月的錢還是不會縮水的?！?/br>
    黎硯知的視線落在屏幕上，她的手指默默移到短信圖標(biāo)，是四條轉(zhuǎn)賬信息。

    【夏侯眠于2023年11月12號4點23分向您尾號9976的銀行卡轉(zhuǎn)入131421.00元】

    一模一樣的四條短信，同樣的金額，他轉(zhuǎn)了四次。

    “硯知，”路原小心翼翼地聲音重新籠絡(luò)回她被分散的注意力，她不動聲色地收起手機(jī)，目光落在路原乖巧可人的臉上。

    “上次，錚哥應(yīng)該沒發(fā)現(xiàn)吧?！彼沃X袋有些得意，“我捂得很嚴(yán)實的?！?/br>
    黎硯知知道他說得哪一次，她倚著靠背，難得的流出幾分俏皮，“他知道我的癖好，”她的語氣頓了頓，頗有些折磨人，眉眼生動得有些陌生。

    “而且，他還挺有經(jīng)驗的，你有不懂的可以請教他?！?/br>
    路原眼神有些發(fā)愣，顯得他臉上的雀斑更加笨拙，“硯知，你和李錚還交流這個嗎？”

    是不是有點太超過了。

    黎硯知的語氣理所當(dāng)然得過分，“當(dāng)然了，之前沒和你玩的時候，都是哥哥陪我玩的?！?/br>
    第13章 修羅

    路原有些遲鈍地消化著黎硯知話里的信息量，黎硯知半倚回去繼續(xù)看手里的素材，看不出一點玩笑神色。

    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想法與回饋。

    他的小腿又開始不受控制的發(fā)顫，那種類似于緊張一樣的粘稠感受瞬間將他覆蓋，謎底揭開，他再次被黎硯知賞賜了全知視角。

    他的眼睛緩慢地開合著，上個月李錚在將近半個月的時間里都是戴著口罩和他們見面的，連上臺演出也是定制了金屬面罩，全隊都配合他走了未來戰(zhàn)士風(fēng)格，那幾場演出的造型還小小出圈了一波。

    原來是這樣嗎？

    大概是沖擊過于強(qiáng)烈，他第一次脫離了臣服黎硯知的慣性作用，淡色的睫毛像是卡頓的蝴蝶殘翼。

    終于他囁嚅著開口，“硯知，你和李錚不能這樣的，不能…”

    黎硯知側(cè)過臉來看他，瑩亮的眼珠像一塊剔透的黑色寶石，沒有一點雜質(zhì)。

    她的視線是坦然的，一切在她那里都是那么的理所當(dāng)然，路原看著她的眼睛，竟什么也說不出來。

    黎硯知眉尾愉悅地一揚，她放下手里的東西，向前微微俯身，看起來很有耐心。

    “不能怎么樣，路原？”

    “不能和李錚做這種事情嗎?！彼难劬λ亮恋?，像一顆懵懂的露珠，“可是他從來不拒絕?！?/br>
    “都是玩，玩誰不是一樣呢?！?/br>
    黎硯知總是這樣，任何奇怪的話從她嘴里過一遍，就變得讓人信服，她的眼里總是鏡湖一般，多么激蕩的石子兒投入其中，也只能留下轉(zhuǎn)瞬即逝的痕跡。

    路原抬眼看著黎硯知素凈的臉，那些倫理綱常忽然卡在胸口處，不上不下，讓他平白生出幾分對于自己這俗氣想法的唾棄來。

    手桌板上的手機(jī)再次發(fā)出鳴叫，半個小時的休整時間結(jié)束，黎硯知斂著眉關(guān)掉鬧鐘，“最后一條，拍完就結(jié)束，大家再堅持一下?！?/br>
    劇組里其他人聽了這話，咬咬牙拍著褲腿站起來，大家的體力都已經(jīng)瀕臨結(jié)界，可卻沒有一個人有怨言。

    她們幾個大一學(xué)生，沒怎么有資源，本來就為作業(yè)急得焦頭爛額，而身處導(dǎo)演系和攝影系，首先還要先過了那道透明的檻。

    象牙塔一般的校園，可男人多起來，也不是那么美妙。形形色色的歧視早已經(jīng)裝扮完備，與時俱進(jìn)起來，不再那么尖銳，甚至偽裝出幾分溫和意味。

    那道門檻也變得逐漸透明起來。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走過那里的時候依舊需要抬腳。

    黎硯知的劇組招募的時候，她們也只是象征性地投了簡歷，期待一次次落空的感覺并不好受，索性便不再期待。

    開學(xué)近半年，黎硯知的名聲逐漸壯大，從藝術(shù)生里驚天的642分逐漸進(jìn)化成橫掃短片獎的怪物新人。

    黎硯知是最好的選擇，而黎硯知也恰好選擇了她們。

    劇組在一陣并不聒噪的窸窣過后，每個人又回歸職責(zé)原位。黎硯知脫掉身上的薄絨外套，扛上手持鏡頭繼續(xù)拍攝沒拍完的懟臉鏡頭。

    路原搖了搖腦袋，拎著黎硯知的折疊椅跟著她跑著，他害怕誤入拍攝導(dǎo)致廢片，沿著邊轉(zhuǎn)了一圈之后，隨處找了個角落坐下來。

    他難以言喻此刻的心情，對黎硯知長達(dá)多年的跪舔式崇拜讓他對黎硯知的各種想法有著良好的接受度，他有些無意識地摸了摸有些微腫的左頰，心里竟恍然流出幾分比較。

    硯知，你打李錚的時候，也是這個力度嗎？

    他竟開始嫉妒李錚，竟然有人從出生的那一刻，便獲得了親近黎硯知的無上殊榮。

    就在路原出神的時刻，余光里忽然落進(jìn)一個忙碌的身影，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下按住黎硯知的折疊椅，隨后，他將椅子隨著他自己的方向撤了撤。

    路原幾乎瞬間拽住了下面的金屬座腿，他的語氣帶著他一貫的好脾氣，“老師，這個是黎硯知的椅子，不是場務(wù)道具?！?/br>
    劇組里不知道喊什么就叫老師，這是黎硯知告訴他的。

    他說著隨著話轉(zhuǎn)頭，然后直直對上李錚那雙微揚的鳳眼?！袄?..”他的眼睛眨了眨，“錚哥？”

    也許是剛才心里那抹沒來由的嫉妒讓他心虛，他抓住椅子腿的手不自覺地松了松，椅子瞬間很輕松地落入李錚手中。

    李錚并沒發(fā)現(xiàn)他的端倪，又或者李錚的心思本來也不在他身上，他只是微微點頭，然后從身后的背包里抽出一個很有分量的腰枕。

    那腰枕的大小正好，在椅子上卡的嚴(yán)絲合縫的，像是專屬配套。

    李錚又?jǐn)恐颊{(diào)整了一下腰枕的傾斜角度，隨后才將折疊椅規(guī)整地放回原地。做完了這些，他才順著黎硯知站立的方向，朝路原看過來。

    看著路原這副沒眼力見模樣，他開口就是教育口吻，“硯知久坐久站都會腰疼，下次記得給她準(zhǔn)備腰枕?！?/br>
    路原被李錚剛才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手法震住，察覺到自己的錯漏，他忙不迭地點著頭，緊張得鼻子冒汗。李錚也沒再挑剔他，轉(zhuǎn)而也找了個角落坐下。

    路原微微側(cè)頭，李錚背來的大包放在黎硯知的折疊椅一旁，包口敞著，里面用有些硬質(zhì)的尼龍隔板劃分出清晰的分區(qū)，保溫杯，毛毯，充電寶，暖貼和膏藥一應(yīng)俱全，像是個移動的補(bǔ)給站。

    路原霎時有些羞愧難當(dāng)。

    這次拍攝進(jìn)行的很順利，演員大概是已經(jīng)進(jìn)入狀態(tài)，這次的表演情緒表達(dá)得相當(dāng)精準(zhǔn)，黎硯知抓住時機(jī)，拍了條一氣呵成的長鏡頭。

    效果出乎是出乎她意料的好，她的唇角蕩出一個輕松的笑意，有些寬慰地?fù)崃藫嵫輪T鐘飛云的肩頭，鐘飛云并不是表演系的學(xué)生，她并不知道黎硯知為何為選擇讓她做短片的主角，但壓力確是實實在在的。

    看出黎硯知的滿意來，她終于有機(jī)會將這疑問問出口來。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黎硯知將關(guān)注從鏡頭上抽離出來，她微微側(cè)臉，放松下來的面部肌rou讓她呈現(xiàn)出符合她年齡的少年氣?！澳闶窍雴?，我為什么選擇你嗎？”

    鐘飛云緩緩點頭。黎硯知的視線像一團(tuán)清早的霧，攏住鐘飛云的臉，“你的身上有一種被你隱瞞掉的無情氣質(zhì)，我很喜歡?！?/br>
    鐘飛云心下一動，可黎硯知再沒多說，她回過頭去，像是看到了熟人，朝著場務(wù)那邊招了招手，匆匆趕了過去。

    “哥，你怎么來了?！崩璩幹男那楹芎?，她習(xí)以為常地接過李錚遞過來的保溫杯，水溫正好，她仰頭喝了一大口。

    李錚不緊不慢地又給她倒了一杯，兩人在人前心照不宣地演著親密的兄妹。

    “家里想你了，讓我接你回去一趟。”他這話說得極順口，有鼻子有眼的，聽著就唬人。劇組里有些人注意到了李錚，校園論壇上兩個人的關(guān)系早就傳得沸騰，現(xiàn)下更是做實了這關(guān)系。

    不過大家拍了一天都累得緊，也只是關(guān)注了一瞬，又匆匆開始收拾東西，結(jié)伴回學(xué)校。

    黎硯知確實很久沒有回家了，黎秀每天都很忙，之前有空的時候她會把車停在學(xué)校門口，把她叫車?yán)镆娨娒?，最近這一兩個月更是忙得魂不見影，再沒有這樣好情致專門跑來她學(xué)?？此?。

    見黎硯知點頭，李錚自覺地開始給她收拾東西。這一別大概就是好幾天，路原有些可憐地扯了扯黎硯知的衣角，他蹲在地上是十足的仰視意味。

    黎硯知當(dāng)著李錚的面依舊玩心四起，她最喜歡路原這副逆來順受的姿態(tài)，登時便有些頑劣地將手指插進(jìn)他嘴里，捏住他的舌頭，看他淚眼朦朧的模樣，快意地咯咯直笑。

    李錚眼疾手快地站到兩人面前擋了擋，見沒有人注意，這才眼疾手快的將黎硯知的手扯了出來。

    路原抹了抹嘴，立馬從口袋里抽出張濕巾，卻被李錚搶先，他向下矮了矮身子，仔細(xì)地拎著黎硯知的手指擦拭起來。

    黎硯知倒是對誰伺候她沒什么要求，她往前走著，李錚拉著她的手亦步亦趨地跟著。

    半晌李錚才回過頭來不滿地瞧了路原一臉，路原的眼角還殘留著一些生理性的淚水，此刻臉正紅著，一邊跟著她們一邊悄悄整理著儀容儀表。

    他收拾起來慢吞吞的，帶著股造作的顯擺，也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到時候那可是真夠給黎硯知丟人的。

    拍攝地位于一個老式的居民樓，李錚的車停在隔著一個街道的馬路上，他去開車的時候，路原總算是感覺自己重新有了用處，外面的風(fēng)很大，帶起地上松散的土粒，他從包里拿出黎硯知的毛巾，姿態(tài)輕柔，一副低眉順目模樣。

    隨即他又搓了搓手，將黎硯知的手包進(jìn)掌心，給她暖著。

    其實他從前都是把黎硯知的手放到他懷里暖，但黎硯知嫌他大庭廣眾之下衣衫不整，覺得這樣有損市容，給他好好教訓(xùn)了一頓。

    路原抿了抿唇，硯知每次都想得那么周到，他要向硯知學(xué)習(xí)，也要做個奉公守法的好市民。

    正這樣想著，他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跑步聲，余光里黎硯知的眉頭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