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他從未向妻女反復(fù)強調(diào)過、也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被忽略的事實——洛安并不貧窮，他只是習(xí)慣節(jié)省那些自己認(rèn)為不必要的開支，但“在中州各處購置安全屋以供自己休整偽裝”明顯是很必要的地方。

    他可以做到連啃三天的饅頭就咸菜，也可以在商場眼也不眨地買下那件同款外套，為了代替妻子贈送的貴得嚇?biāo)廊说募o(jì)念日禮物——豹豹不會發(fā)現(xiàn)他出差時吃沒吃好，但她一定能發(fā)現(xiàn)她的紀(jì)念日禮物上沾著人血、扣眼里還插著半根怎么也拔不出來的大拇指。

    洗不掉血味的衣服扔了一件再買一件新的，洗不掉血味的房子就暫留片刻再去下一個，全是必要花費，因為他絕不能讓豹豹知道。

    天師是再危險不過的職業(yè)，可洛安能隱瞞十年之久，直到他自己開始坦白才露餡，絕不是靠“憑運氣賭一賭”“指望妻子粗心忽略”辦到的。

    ……今夜也同理。

    因為離家最近的安全屋還飄著那天和紅影打架留下的血腥氣，發(fā)現(xiàn)豹豹竟然帶著洛洛在身后跟蹤后，洛安猶豫數(shù)秒，便把目的地?fù)Q成了槐樹內(nèi)的小胡同。

    他要把小斗笠安置在隱蔽又安全的地方，就不能是臨時找的酒店，也不能還給jiejie，必須在自己的私產(chǎn)中做選擇，也就是“在眾多秘密房產(chǎn)中選一套相對正常的展示給妻女，讓她們放心”。

    這條小胡同就是他故意暴露給她們看的地點，和小斗笠說話時，也特意表現(xiàn)出“我只私底下購置了這么一套私產(chǎn)，是我唯一的小秘密”意思。

    因為洛安仔細(xì)考慮后覺得，這套私產(chǎn)，絕不會是什么大問題。

    妻子自己除了那棟房子，也在世界各地?fù)碛袛?shù)不清的豪華別墅、游輪、海灘與停機坪，不是嗎？沒人規(guī)定他不能擁有自己的房產(chǎn)。

    至于那些偷偷在首都各區(qū)購置的連墻紙上血跡都沒弄干的荒僻小屋，衣柜里塞滿浸透血與汗的同款服裝，垃圾桶里還有沒能粉碎干凈的肢節(jié)rou塊……

    相比較起來，私底下一套用于養(yǎng)老喝茶的個人房產(chǎn)，要正常和諧許多吧？

    目的正常，外表正常，那條胡同里的小院只擺了幾件使用頻率極低的家具，內(nèi)部環(huán)境也查不出什么問題。

    況且，就這段時間和妻子交流的結(jié)果看，她很介意他“如果將來分居就如何如何”的想法，那提前把這處房產(chǎn)暴露出來，也方便進一步解釋“我不是想要離開你，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未來的事誰知道”

    洛安已經(jīng)在綠海之行中學(xué)到了深刻教訓(xùn)：一味遮掩只會露出更多破綻。

    要同時處理好妻子的視線與小斗笠的下落，暴露出這處干凈和諧的小胡同是最佳方案。

    ……他本以為。

    妻子和女兒吵吵嚷嚷地奔過來或撒潑或干嚎時，他還覺得，一切如同預(yù)期，沒有問題。

    抱住之后挨個哄哄，再安置好小斗笠，帶她們倆回家后一人泡杯熱奶茶塞手里，再補充幾句“我只是這么想象”“我沒有要丟下你們的意思”“我只是曾經(jīng)有段時間胡思亂想”“我以后絕對不會住在這里”……

    反正什么好聽就說什么，洛安哄人哄得按部就班、條理清晰。

    很快，當(dāng)女兒床頭柜上最后一盞小臺燈熄滅，他便處理完了所有爆發(fā)的抗議。

    女兒終于不甘不愿地開始打哈欠，合上沉重的眼皮，睡前還在嘟噥“爸爸周末一定要帶我去看那個臭小鬼，我一定要打回來”；

    妻子則吸溜吸溜喝完了熱奶茶，她在他給女兒講睡前故事時悄悄拉開了房門，在門縫中嬉笑著比了一個俏皮的“先去洗澡”手勢，大抵又轉(zhuǎn)回了不正經(jīng)的腦回路里。

    一切如同預(yù)期，完美至極。

    ……呼，他絕對能出一本《如何安撫大型貓科動物撒潑》的教科書。

    反正，她們還只是干嚎的階段，不是嗎？

    洛安了解女兒，她最多只是憤怒“爸爸在外面有房子竟然不告訴我”；

    洛安了解妻子，那不是她哭泣的表情，豹豹只是配合著憤怒的女兒又裝哭又鬧騰，明顯也是嘻哈玩樂的成分更多，不是真正傷心啊。

    妻子前幾天不還在數(shù)落他“不懂給自己創(chuàng)造個人空間”嗎，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他在外面有安排一個小空間，應(yīng)當(dāng)欣慰才對。

    洛安放松地合上了那本睡前故事書，又輕輕合上兒童臥室的門。

    他走近主臥室，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接下來或許用豹豹第四喜歡的偶像劇橋段更能順利糊弄過去，是的，她肯定會在孩子睡下后單獨質(zhì)問他幾句，但那點懷疑絕抵不過他刻意使用的手段，只要她還穿著睡衣——

    “洛安。”

    頂燈，壁燈，床頭燈。

    主臥室燈光大盛，宛如白晝，仿佛一間塞滿八百瓦大燈泡的刑訊室。

    安各坐在正中間，沒穿睡衣。

    事實上，她西裝革履，全身正裝，腳上還蹬著她去公司迎戰(zhàn)重量級競爭對手才會穿的恨天高——

    洛安很熟練地認(rèn)出了那雙堪稱“正式戰(zhàn)靴”的高跟鞋，也認(rèn)出了妻子身上的西裝、襯衫與燙得筆直的西褲。

    ……他太熟悉了，甚至記得豹豹上次穿這一套見人，是第一次去拜訪女兒轉(zhuǎn)學(xué)過的新任班主任，她緊張得差點忘了呼吸。

    再往以前追溯，甚至能追溯到豹豹在首都開設(shè)第一家分公司，談下第一筆單位是“百億”的生意……

    洛安甚至憎恨自己這樣熟悉。

    就像逛博物館時知曉了太多背景知識的專業(yè)學(xué)者——永遠(yuǎn)不可能像尋常游客那樣走馬觀花隨便晃完，永遠(yuǎn)要用最專注的態(tài)度來對待眼前的藏品。

    他僅僅是認(rèn)出了她身上這套西裝，就感應(yīng)到了無形中要碾壓而來的猛豹氣場，堪比天邊翻卷的沙塵暴。

    ……學(xué)者的職業(yè)病倒能理解，怎么長時間做“豹豹的對象”還會有職業(yè)??？

    提前知道這場面意味著什么。

    提前知道自己會遭遇什么等級的審訊。

    ……不，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洛安深吸一口氣，默默進門，反手關(guān)上。

    甚至給自己拉來一張椅子，正對冷著臉端坐的妻子。

    “我是不是要……”

    “是。這場談話，你需要坐下?！?/br>
    “……”

    好吧，冷靜，我沒有百億千億的生意要跟她搶，我和她絕對不是敵對關(guān)系不會被她舉報攻擊送進監(jiān)獄，我要頂住她釋放的這種壓力，不管她待會要問我什么，依舊拿出“安安老婆”的日常感老實回復(fù)就……

    洛安輕咳一聲：“所以，這是怎么了，豹……”

    “嘭”一聲響。

    像是誰扇了誰一記閃亮的耳光，安各把一疊厚厚的、厚厚的房產(chǎn)證明文件扔在他們中央的床單上。

    “我剛才呢，不小心打了幾個電話?！?/br>
    安老板慢吞吞地?fù)炱鹱钌厦婺菑埼募?，拎起，清晰地挪到他眼前：“結(jié)果你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什么？”

    “從十年前開始，有人瞞著我，在首都，及無數(shù)個地區(qū)村鎮(zhèn)，購置了自己的私產(chǎn)。是一棟棟獨立的、隱秘的、過戶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且很難查清的廉租房。”

    安各的手指一點，一點，數(shù)鈔票般撥過那批厚厚的文件。

    “一、二、三、四、五……老婆，你猜，有多少？嗯？你有多少隱秘的小小房子？還是我該說——安全屋？”

    洛安：“……”

    洛安：“這是個誤會，豹豹，你知道我是個需要更換身份的偵探……”

    安各“啪”一聲摁在文件堆上。

    然后又是一聲“嘭”——另一垛文件摔在他眼前。

    “要么坦誠交待?！?/br>
    她冷冷道：“否則，我就把自己名下所有私產(chǎn)添上你的名字。立刻添上?！?/br>
    洛安猛地變了臉色。

    “你不能——”

    “坦·誠·交·待！”

    第204章 正文-幕間劇情-生日派對

    安洛洛小朋友嚴(yán)肅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她這一放, 立刻把自己專用的小老虎牛奶杯放出了開大會時主席放茶缸的氣勢。

    “所以，我們到底是為什么，又要給誰舉辦生日派對？”

    “而且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你又為什么會在這里？”

    ——三只高高的帶把手的木頭凳子, 兩只擺放整齊的小杯子, 以及一張圓滾滾的圓柱式獨腿圓桌。

    除此之外, 周圍白茫茫一片，她似乎坐在無歸境的霧氣里。

    要說背景里除了空茫的白色以外還有什么, 那就是格外鮮艷、喜慶、甚至有些搶眼的紅色——

    圓桌的正上方，白茫茫的霧氣里, 正掛著兩束紅色氣球，氣球中牽著一道大紅色橫幅，上書——

    【祝xx生日快樂】

    雖然這地方除了橫幅與氣球外只有一張質(zhì)樸的圓桌，三只小木凳, 紅色橫幅上的祝福語還是用黑色毛筆寫的字，“xx”的位置真就是一個被重重涂了濃墨大叉的二字名字……

    但，很明顯。

    它像是一個用來“慶祝生日”的地方。

    一個生日派對, 最重要的不是緞帶、氣球、禮物、蛋糕或背景布置，最重要的當(dāng)然是——被請來參加派對、祝賀小壽星的朋友們

    可這里只擺著一只孤零零的圓桌, 與三張孤零零的凳子，似乎生日派對的主人公是個小小的社交恐懼癥？

    ——這也不行啊, 再交不到朋友也不能把完全陌生的小朋友拉過來慶?！吧湛鞓贰卑?！

    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的安洛洛小朋友氣惱又困惑, 她身上還穿著睡前爸爸給自己拿的絨絨睡衣。

    她應(yīng)該睡在家里的小床上, 不應(yīng)該坐在這里, 一個奇奇怪怪的生日派對上, 分不清是異空間還是夢境。

    尤其是和這個人一起——

    “說真的, 喂！是不是你這個小瘋子搞的鬼，又把我弄進奇怪的夢里來了！”

    自己貼著小老虎刺繡貼的牛奶杯旁邊, 安洛洛狠狠地瞪過去。

    左手邊的小凳子上，白斗笠小朋友正端起自己親手制作的陶制小茶杯，不緊不慢地倒了杯熱茶。

    “我不知道。……說了不知道，別瞪我，這和我可沒關(guān)系。”

    和安洛洛一樣，他當(dāng)然也注意到了這里的古怪——反應(yīng)速度比她更快。

    不知道為什么，白斗笠小朋友最近總是在誤入奇奇怪怪的場景：不論那是討厭的族會、未來的時間、奇怪的大人抱著長大的jiejie大喊“不準(zhǔn)搶我小老婆”，還是突然爆發(fā)的夫妻吵架現(xiàn)場……

    仿佛陰陽眼前又開了一扇連同不同次元的異世之門，他驟然闖入的奇怪場景太多，甚至都有點習(xí)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