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家是媽咪找人特殊設(shè)計過的，從二樓到一樓，只有十六節(jié)寬寬大大的樓梯，我，我小時候每天都會在上面爬，剛走路時就反復(fù)走了無數(shù)遍，如今閉著眼睛也清楚它的長度寬度與相應(yīng)階數(shù)……”

    安洛洛深吸一口氣，死死攥緊了小斗笠的睡衣，之前因?yàn)榧觼y跑而紅潤的臉頰隱隱發(fā)白。

    “但我剛才，踩到的是第十七節(jié) 。”

    哦。

    小斗笠冷漠棒讀：“真稀奇，難道你家里有鬼啦？”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這時候嘲諷我沒有一點(diǎn)好處！”

    第263章 第二百零四十九課 電視機(jī)里面的幸運(yùn)與電視機(jī)外面的現(xiàn)實(shí)

    “幸運(yùn)”。

    電視機(jī)里面, 主人公身上，這似乎是一份理所當(dāng)然的加持。

    主角輕輕松松就能搞定自己周圍的一切，友情, 事業(yè), 家庭, 愛情，集合了所有人能想到的所有美好與圓滿。

    不管她性格有多少缺點(diǎn)朋友們永遠(yuǎn)最愛她最寵她；

    不管她出了怎樣的疏漏犯多少錯誤, 上司同事都會看重她；

    不管她在家里有多么懶散放松，她的父母總會寵溺無限地順著她；

    不管她如何平平無奇、不顧形象, 又作天作地，自帶帥氣濾鏡的男一號永遠(yuǎn)愛她愛得要死要活、沒有她會紅著眼睛爆出青筋——

    就像主角“啪”地打下一個響指，全天下所有的神明便一齊探頭，用托盤盛上最好的安排。

    看, 最寬容的朋友、最可靠的上司、最和煦的家庭、最好最深情的男朋友……手指點(diǎn)點(diǎn)，就全都給你。

    因?yàn)槟闶侵鹘?，佩戴著最幸運(yùn)的光環(huán)。

    而且, 不需要勤奮運(yùn)動、注意飲食、特意整理發(fā)型或妝容……

    “素面朝天”地出現(xiàn)在鏡頭里的衛(wèi)生間刷牙時，主角看上去是那么美麗。

    皮膚嫩嫩的, 眼睛亮亮的，劉海也垂到最可愛的角度, 巴掌大的小臉搭配著能嫩葉尖尖般的小巧下巴, 男主角說她哪怕不洗臉不刷牙身上也自帶白桃烏龍的香味。

    真幸運(yùn)啊。

    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樣幸運(yùn)的人呢？

    電視機(jī)外面, 年幼的小安各曾無數(shù)次從內(nèi)心發(fā)問。

    尤其是當(dāng)她摸摸自己疊了兩層rou的胖下巴、鑲嵌著rou窩窩的小手、因?yàn)榕懿蕉節(jié)竦膖恤衣料……

    淌了太多汗, 已經(jīng)變臭了, 穿在身上就像裹了一層電影院地板上的口香糖。

    她是個小姑娘, 但又胖又臭。

    ……或許還很丑，否則那個季家少爺不會天天追著她喊“死肥豬”。

    小安各抿抿嘴, 再次旋開自己的冰可樂。

    她是個不懂嫉妒的孩子，成天坐在電視外望著電視里那個罩著光環(huán)的漂亮主角，只感到心里有點(diǎn)點(diǎn)悶。

    小安各想，或許這只是因?yàn)樘鞖馓珶崃?，而我不怎么愛看電視?/br>
    但現(xiàn)在是暑假，她去不了學(xué)校，見不到同學(xué)，只能待在安家發(fā)霉。

    許許多多個太陽過于盛大、不想再跑到室外呼哧哧流汗的午后，盯著電視機(jī)、佐著塑料瓶里的冰可樂、在主人公潸然淚下時津津有味地啃光手里的炸小雞腿——

    她經(jīng)常這樣干，不為什么，只是無聊。

    太無聊了。

    太……安靜了。

    小安各獨(dú)自坐在電視機(jī)前。

    大大的房間，填滿垃圾食品的味道，周圍沒有一絲人影。

    季家那個成天嘲笑她肥胖的小少爺雖然討厭，但他來玩時總會和她說話……安家人從不和她說話，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甚至全部的傭人……

    他們共同視她為空氣。

    所以，她獨(dú)自待在安家、不被懲罰的自由時間里，如果不想在外瘋跑、去祖祠發(fā)呆，就只能坐在電視機(jī)前。

    因?yàn)殡娨暀C(jī)里的人不會對她露出嫌惡的表情，她坐得再近一點(diǎn)，似乎還能碰到他們好看的微笑呢。

    而且電視機(jī)里的主角總在嘰里咕嚕說話。

    她可以想象電視機(jī)里的主角也在和自己說話。

    ……真好啊。

    這樣漂亮又幸運(yùn)的主角，竟然還會對t恤一股汗臭味的小胖子說話。

    安各坐在電視機(jī)前，從紙桶深處摳出一點(diǎn)油炸碎屑塞進(jìn)嘴里，又抓過遙控器，調(diào)大了主角說話的音量。

    真討厭安靜。

    再和我多說說話吧，再大聲一點(diǎn)。

    響亮的，熱鬧的，我真希望……

    “你有完沒完？！傭人們都在午休呢，你這小孩是一點(diǎn)同理心都沒有嗎？！”

    門被“嘭”地一聲踹開，男人罵罵咧咧地走進(jìn)來，后面跟著臉色難看的女人。

    他一把奪過她手里的電視遙控器，往地上重重一砸：“成天就知道看電視，看電視，再不濟(jì)就和外頭的野孩子混在一起瘋跑，到處惹是生非——我怎么會生出你這樣不知上進(jìn)的廢物東西？！早說了讓你打扮好跟我們一起去見老太太，或許這樣能請她老人家消消氣——”

    唔。

    小安各看著被摔開的電池與彈簧，想起來了，今天是他們“家宴”的日子。

    不過……

    她抬起臉，即便還是幼小的年紀(jì)，也長出了能散發(fā)兇氣的眼睛。

    “你們兩個要去奶奶那里賠笑，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男人的太陽xue鼓起。

    他揚(yáng)起手臂，“啪”地一聲。

    小安各便倒在地上。沒有憤怒，只帶著點(diǎn)疑惑，震驚。

    ——因?yàn)槟鞘撬谝淮误w驗(yàn)到抽打、推搡、掐擰之外的舉動——“耳光”。

    不是四肢，而是對著正臉，寬大的手掌扇過來，眼睜睜看見對方的掌紋，似乎能蓋下幼童所有的反抗。

    呼嘯而來，就像能籠罩自己全部人生的陰影。

    某個暑假，她第一次被父親一耳光抽在地上。

    似乎過了很久，臉頰才火辣辣地燙起來。

    ……而那時她也還沒過五歲的生日，名為“父親”和“母親”的兩個人，在經(jīng)過她剛出生時那段時間的絕望后，也還沒有徹底放棄重獲家族地位的希望。

    萬一這個孩子只是出錯了呢，萬一他們能證明這不是“外面來的小鬼”呢？

    再怎么、再怎么也不能因?yàn)橐粋€小孩——就將他們也一并排斥在安家人之外——

    所以，不同于安家其他所有視她為空氣的人，偶爾的偶爾，逢年過節(jié)時，他們會闖進(jìn)她的房間。

    然后試著把她“改好”。

    “你個小姑娘是怎么跟自己父親說話的？還敢頂嘴說父母是賠笑的？！我看你是找——”

    “好了，好了，知道你來氣，但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想辦法和老太太……”

    一直沉默的女人扯過男人的衣角，就仿佛她剛剛?cè)∠铝硕淅锏娜铀频模骸跋麣?，老太太也未必樂意見她在自己壽宴?dāng)天出來晃……”

    男人卻依舊憤怒：“要不是——”

    是啦，是啦，因?yàn)樘鞄熕氵^她的八字，作為“從外面闖進(jìn)來的小鬼”，她能在這里作為透明人長大就該謝天謝地了，奶奶成天到晚重復(fù)這些……你們倆也總把這幾句話掛在嘴上，仿佛她該為此感謝。

    但小安各并沒有感謝他們的心情。

    生活在這座老宅中，她總錯覺是待在一座空蕩蕩的墳?zāi)估铩?/br>
    住在墳?zāi)估镉惺裁葱疫\(yùn)的？

    如果可以，她真想拿無限量的零花錢、安家嫡長女的名頭、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的電視機(jī)、想吃多少就能買多少的炸雞腿冰可樂、光腳淌汗衣服發(fā)臭都沒人來提醒的“自由”……

    她真想拿這些，去交換一個平凡的小家庭。

    嚴(yán)肅的爸爸不會出手動粗只會限制她電視時間，溫柔的mama不會裝聾作啞卻會做好可口的飯菜……沒有爸爸mama也行的，只需要有一個親近她的人存在，和她說話時不會嫌她很胖很臭，看到她身上的衣服臟了濕了會幫她更換……

    小安各倒在地上，遲緩地摸著臉上的巴掌印。

    “耳光”，對吧？

    在電視機(jī)上看見別人打主角時，似乎沒這么……疼啊。打完了依舊很漂亮呢，口紅都沒掉。

    而且，這時……主角會向別人尋求幫助……男主角，男配角，或她最親密的好朋友……

    她抬眼望去。

    房間里空空蕩蕩的，電視機(jī)的聲音很嘈雜，不遠(yuǎn)處站著的兩個大人則在高聲爭吵。

    ……啊，又來了。

    又一次，相互指責(zé)對方才是生下她這只“小鬼”的罪魁禍?zhǔn)?，是對方連累自己到了如今境地，總之全怪你——

    真不知道他們倆能一起做成什么事，既然決定了要徹底撕下臉皮討好老太太贏回曾經(jīng)的地位，那就統(tǒng)一戰(zhàn)線啊。

    去趟壽宴賠兩個笑就回家撕成這樣，真沒用。

    或許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本就在尖叫的女人將嗓音拔得更尖了。

    “你在看什么呢——到底是從哪里跑來的臟東西，你怎么能用這樣的眼神瞪mama，mama明明也是為了你好??！”

    男人則一把扭過她胳膊：“我在跟你說話，每次一提正經(jīng)事你就怨這怨那，在沒必要浪費(fèi)時間的事上各種糾結(jié)，你——”

    女人尖叫：“你要打我了是不是，你也嫌棄我沒用了也要跟我動手了，姓安的我警告你，我娘家可還沒死呢！！”

    “說什么瘋話！你冷靜點(diǎn)，就事論事——”

    果然，爭吵變成撕扯，撕扯上升到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