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這樣一場(chǎng)雪，帶來了不一樣的新意。

    沈初宜一個(gè)人漫步在御花園里，一顆心都跟著安靜下來。

    此時(shí)此刻，這景致獨(dú)屬于她一人。

    對(duì)于現(xiàn)在的她來說，人生似乎都是苦澀，可生活不能苦。

    她依舊能欣賞美景，為美景雀躍。

    沈初宜一路來到梅園前，她徑直進(jìn)入，在梅園中上下左右打量。

    梅園中的臘梅并非同一時(shí)刻開放，大多數(shù)枝頭都只有一包嫩芽，并無綻放花蕊。

    沈初宜尋了好久，才終于才梅園盡頭尋到了一株正在幽幽綻放的臘梅。

    她很歡喜。

    驚喜之余，難得輕聲笑了一下，便要伸手去折一枝花。

    此時(shí)，忽然一聲呵斥傳來。

    “大膽?！?/br>
    沈初宜嚇了一跳，手背一抖，□□枯卻鋒利的樹枝一刮，立即破了一道血口。

    但沈初宜卻顧不上許多。

    她頭都沒有抬，干脆利落跪倒在地，直接便說：“奴婢知錯(cuò)。”

    她手背上的鮮血緩緩低落，在雪地上艷麗而刺目。

    見人嚇著了，說話之人也緩和了口吻，問：“你是哪宮的宮女，因何在此？”

    沈初宜忽然心中頓悟。

    方才大膽兩個(gè)字太倉促，她沒有聽清，現(xiàn)在仔細(xì)聽來，立即便知道說話之人是姚多福。

    既然姚多福說大膽，那么他就一定陪伴在皇帝陛下身邊，說沈初宜大膽，只是因?yàn)樯虺跻松米躁J入了陛下的觀景地。

    沈初宜記得，在梅園最里側(cè)的北邊，有壽山石堆積而成的堆繡閣。

    堆繡閣隱藏在假山之中，需要繞過假山和竹林才能進(jìn)入，取了一個(gè)曲徑通幽的意境。

    堆繡閣有兩層樓，上面的閣樓隔窗大開時(shí)，剛好能觀賞梅園和竹林的美景。

    今日風(fēng)雪太大，沈初宜又太過專心選梅，難得沒有聽清堆繡閣上面的聲音。

    不過，可能堆繡閣上面本來就很安靜。

    一切不過電光石火，沈初宜想明白這些，便微微直起身，聲音染上顫抖和哭腔。

    “回稟姚大伴，奴婢永福宮宮人，特來為麗嬪娘娘折梅?！?/br>
    姚多福有些驚訝。

    他倒是沒想到，這個(gè)小宮女聽出了他的聲音。

    姚多?；仡^看去，就看年輕的皇帝陛下躺在搖椅上，身邊燃著冷梅香，手里捏著一卷游記。

    他今日只穿了常服，加上中午吃了酒，難得慵懶幾分，過來堆繡閣讀書賞景。

    從蕭元宸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下面小宮女纖細(xì)的身影。

    還有她手背上的那一抹血痕。

    一片白雪皚皚里，那抹紅讓人難以忘懷。

    不知怎么了，他心中的煩悶少了些，難得生了些逗趣的心思。

    “你問問她，怎么知道你的?！?/br>
    蕭元宸慵懶地道。

    姚多福便轉(zhuǎn)身問：“你怎知咱家是誰？”

    他故意拿腔作勢(shì)，有要刁難人的意思。

    沈初宜躬身見禮，然后回答：“回稟大伴，奴婢曾在永福宮見過您，給您奉過茶?！?/br>
    姚多福請(qǐng)示過蕭元宸，才過去看了一眼。

    雖然堆繡閣和下面的梅園距離并不遠(yuǎn)，但沈初宜一直低垂著頭，讓人瞧不清面容。

    她身形單薄消瘦，即便穿了兩件襖子，也依舊可憐羸弱。

    尤其她跪在雪中的身影，猶如雪域中綻放的碗蓮，嬌弱而美麗。

    姚多福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同蕭元宸稟報(bào)：“回稟陛下，下臣看不清，不確定是誰?！?/br>
    姚多福是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雖是內(nèi)官職，卻也有正式的官職品級(jí)，他可自稱下臣。

    蕭元宸也并不在意此事，正要讓姚多福打發(fā)她走了，就聽到下面?zhèn)鱽砑?xì)弱委屈的哭聲。

    那聲音跟貍奴叫似得，嚶嚶咽咽，聽的人不由心生憐憫。

    姚多福見的人多，卻也并非全然冷情，不過他是知道自家陛下的。

    那宮女一哭，說不得還要惹惱陛下。

    他正想要立即打發(fā)那宮女，卻聽身邊的蕭元宸忽然開口：“哭什么？”

    姚多福驚訝地瞥了一眼蕭元宸，卻見他一直垂著眼，蹙眉看向下面的小宮女。

    居然沒有立即趕人走。

    而蕭元宸自己也有些意外。

    聽了那哭聲，不知道為何蕭元宸竟不覺得煩躁，反而想要安慰她一句。

    真是太奇怪了。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怎么了，竟是直接起身，一步步下了堆繡閣。

    姚多福忙抱起大氅，跟在后面喊：“陛下哎，得穿大氅呢?！?/br>
    蕭元宸身高腿長(zhǎng)，步伐矯健，不過眨眼功夫，他就來到了沈初宜面前。

    走近看來，那小宮女依舊單薄細(xì)瘦。

    風(fēng)雪寒冷，她可能也害怕，這會(huì)兒瑟瑟發(fā)抖，好不可憐。

    蕭元宸面容同風(fēng)雪一樣冰冷，他說：“抬起頭來。”

    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那哭聲若隱若現(xiàn)，似乎曾經(jīng)在耳邊出現(xiàn)過。

    沈初宜緊緊攥著雙手，她忙亂地擦了擦臉頰，倉促抬起頭來。

    那一瞬，雪中美人猶如天上仙。

    沈初宜膚白如脂，秀麗出塵，尤其是那雙烏黑的鳳眸，因?yàn)檠畚诧w起一抹胭脂，平添三分嫵媚。

    她鼻尖泛紅，臉頰好似染了丹蔻，整個(gè)人在銀粟中美麗出塵，讓人一見難忘。

    即便冷心冷清如蕭元宸，也不由愣了一下。

    身后急急忙忙趕來的姚多福瞥了一眼，張張嘴，卻沒敢說話。

    看了臉，他就認(rèn)得是誰了。

    不過這氣氛有些古怪，他一向懂得審時(shí)度勢(shì)，自然不會(huì)隨意打岔。

    蕭元宸垂眸看著沈初宜的俏臉，看她急急忙忙擦過的臉頰泛紅，看她眼底還有一抹淚珠，心中那一抹被打擾的不愉消散些許。

    尤其是沈初宜的淚光里，有著許多厚重的東西。

    有可憐，有害怕，有哀怨，也有說不出的哀求。

    為何會(huì)如此呢？

    那不過是一個(gè)從未見過的小宮女。

    然而蕭元宸還未來得及深思，沈初宜就動(dòng)作了。

    沈初宜似乎被他嚇著了，立即低下頭，給蕭元宸磕頭行禮。

    “陛下切莫怪罪?！?/br>
    太冷了，她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蕭元宸覺得自己很奇怪，他不知道為何要站在這里看一個(gè)陌生的宮女，但他很清楚應(yīng)當(dāng)如何做。

    思及此，他收回視線，再也不看這小宮女。

    蕭元宸回眸看了一眼姚多福，對(duì)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干脆利落就回到了堆繡閣。

    重新回到溫暖的閣樓中，蕭元宸再度坐在那張搖椅上，耳中聽到的是那小宮女柔軟輕靈的嗓音。

    “謝陛下恩典，陛下新歲佳安?！?/br>
    說著，她聲音壓低了些，對(duì)姚多福道謝。

    姚多?？雌饋砗茈S和：“這寒冬臘月的，你也不容易，趕緊再折兩只梅回去吧，省得當(dāng)不好差事，回去麗嬪娘娘要怪罪?！?/br>
    沈初宜滿臉感激，又謝過他，也不敢多盤桓，快速選了兩枝梅花，折了就立即離開了御花園。

    等她離開了，姚多福才回到閣樓中。

    不用蕭元宸問，他就回稟道：“陛下，她應(yīng)當(dāng)是麗嬪娘娘宮中的二等宮女，日常伺候娘娘茶水香露，下臣記得她姓沈?！?/br>
    這就是姚多福的厲害之處。

    許多人他不過只看一眼，大約就能講出來路。

    蕭元宸想到方才那宮女手背上的傷痕，想到她哭紅的眼眸，想到她發(fā)間簡(jiǎn)單樸素的梅花簪，不由又有些煩躁。

    “火籠太旺了，熱。”

    另一邊，沈初宜快步出了御花園。

    待走到東一長(zhǎng)街時(shí)，她心跳還在普通作響。

    沈初宜緊緊攥著那幾枝臘梅，心里反復(fù)思忖方才的每一句每一幕，待回到永福宮時(shí)，她已經(jīng)思索清晰了。

    她沒有說錯(cuò)話，也沒有辦錯(cuò)事，甚至還引得陛下下樓來看她，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她的的確確沒想到，今日竟會(huì)偶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