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沒必要在乎。

    很快，慎刑司那名老中監(jiān)就趕到了。

    他面容和善，年約五十上下，除了身量很矮，似乎沒有什么獨特之處。

    沈初宜注意到，他眉目比尋常人深邃，一看就不似尋常中原人。

    老中監(jiān)入宮已有四十個年頭了，他一開口，就是純正的圣京腔調(diào)。

    “小的見過太后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賢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br>
    恭睿太后就道：“有勞岑中監(jiān)了，東西就放在稍間，需要岑中監(jiān)親自查看?！?/br>
    岑中監(jiān)忙打了個千：“都是小的應(yīng)該做的?！?/br>
    很快，岑中監(jiān)就捧著一個托盤進(jìn)來了。

    托盤上蓋著一塊綢布，遮擋了下面的東西，沈初宜很輕易就猜到下面放的就是所謂的草蠱人。

    她正要開口，一道激烈的嘶吼聲驟然響起。

    “啊啊啊啊??！”

    “又來了，又來了?！?/br>
    “你快走，快走，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沒有害過你?！?/br>
    床榻上，本來已經(jīng)冷靜下來的邢才人，重新開始劇烈掙扎起來。

    這一次她用得力氣很大，幾乎要把手腕上的絹布扯斷，陳姑姑和另一名谷姑姑一起上前，才勉強(qiáng)按住了她。

    一絲鮮血從邢才人唇角滑落。

    方才激動地時候，她咬傷了自己舌頭。

    恭睿太后嘆了口氣：“胡掌殿，莫要讓她傷了自己。”

    沈初宜看邢才人面色實在太差，便對劉文術(shù)道：“劉院正，可能給邢才人用金針？讓她先安靜下來再說?！?/br>
    再這么下去，她的病會越來越嚴(yán)重。

    劉文術(shù)思忖片刻，才道：“可行?！?/br>
    就在眾人忙碌邢才人的時候，恭睿太后也不耽擱，直接看向岑中監(jiān)。

    “岑中監(jiān)，你來說?！?/br>
    岑中監(jiān)躬身行禮：“太后娘娘，幾位娘娘，這托盤之中就是草蠱人，小的方才查看過，的確是南疆當(dāng)?shù)靥赜械牟菪M人扎法?！?/br>
    也就是說，這草蠱人是真的，邢才人的確被人詛咒了。

    恭睿太后面容沉靜下來，賢妃下意識往后躲了躲：“這東西……”

    岑中監(jiān)忙道：“賢妃娘娘放心，草蠱人只對寫有生辰八字的被害人有效，其上并無毒藥，碰觸或接近都不會有危險?！?/br>
    賢妃這才松了口氣。

    德妃卻冷冷開口：“岑中監(jiān)，你口口聲聲說詛咒和巫蠱之術(shù)，這種法術(shù)當(dāng)真存在，也當(dāng)真有效嗎？”

    她道：“本宮怎么看，邢才人都是急病攻心，意念發(fā)狂，并非中毒或者被詛咒這樣玄秘?！?/br>
    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

    岑中監(jiān)倒是神色如常，他回稟道：“德妃娘娘，巫蠱之術(shù)是否有效，只看人是否相信，巫蠱之術(shù)是否為手段，只看最后結(jié)果為何?！?/br>
    這個回答倒是很耐人尋味。

    沈初宜不由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神情恭敬淡然，并不害怕這巫蠱之術(shù)。

    “岑中監(jiān)，你不害怕？”

    岑中監(jiān)回答：“娘娘，小的不害怕?！?/br>
    “這不過是死物罷了?！?/br>
    這么多年，他見多了這種神鬼之術(shù)，自然不會再害怕。

    因為每個案子的結(jié)尾，都有一個其心可誅的兇手。

    岑中監(jiān)從來沒見過真正的鬼神。

    這幽深皇宮里，最可怕的從來不是鬼，而是連鬼都要退避三舍的人。

    但無論巫蠱之術(shù)是否有用，無論草蠱人是否真的能詛咒邢才人，只要用了這樣的手段，在宮里就是禁忌。

    輕則貶為庶人，重則抄家殺頭。

    沒有例外。

    今日的事鬧到這個地步，沒有人能置身事外了。

    恭睿太后看著慢慢

    平靜下來的邢才人，對岑中監(jiān)和陳姑姑道：“你們二人知曉巫蠱之術(shù)，務(wù)必仔細(xì)詳查這個草蠱人，爭取從上面找到線索，看看究竟是誰膽大包天，膽敢在宮中裝神弄鬼?！?/br>
    就在這時，巧圓忽然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開口：“胡掌殿，請問這草蠱人是從哪里發(fā)現(xiàn)的？”

    胡掌殿神色如常：“是在稍間的衣柜里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除了這被仔細(xì)裹在枕套里的草蠱人，其余都是才人小主的夏裝。”

    說到這里，胡掌殿聲音一停。

    她忽然意識到什么，下意識往恭睿太后身上看去。

    此刻，巧圓的神情異常猙獰。

    她抬起眼眸，死死看向沈初宜，仿佛她是什么害人的惡鬼。

    “淑妃娘娘，您作何解釋？”

    等她這句話落下，沈初宜反而覺得輕松。

    不管旁人是什么神情，不管此刻大家的是什么心思，但作為被指控用巫蠱之術(shù)謀害宮妃的沈初宜本人，卻是松了口氣。

    自從邢才人生病以來，沈初宜就總覺得荷風(fēng)宮要有大事，也不知道是她直覺太準(zhǔn)，還是知道宮中那些人的惡毒心思，她總覺得此事一定是沖她而來。

    再不濟(jì)，也會有其他宮妃被牽連。

    但邢才人究竟會出什么事，那些人究竟做了什么手腳，沈初宜無從得知了。

    如今，那根懸著的針終于落到地上，沈初宜才算松了口氣。

    打蛇打七寸，只有對方出招，她才能見招拆招。

    因此，此刻的淑妃娘娘絲毫不慌亂，她依舊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抬眸平靜看向巧圓。

    “你因何這樣說？”

    沈初宜淡淡開口：“隨意指控宮妃可是重罪?！?/br>
    “巧圓，我以為你應(yīng)該知道這一點?！?/br>
    第129章

    巧圓的神情很篤定，沒有任何膽怯和驚慌。

    她眼睛瞪得滾圓，直勾勾盯著沈初宜，仿佛要把她的靈魂看穿。

    她眼神里的意味太清晰，不說話也能讓人看出一二。

    巧圓仿佛用眼睛在說：就是你害得我們家小主！

    沈初宜對這個目光毫不懼怕，她淡淡看向巧圓，神情平靜，說話的語氣甚至都沒有絲毫變化。

    “巧圓，你想好再說話。”

    巧圓哆嗦了一下，卻很快堅定了心智，她仰起頭看向沈初宜，反問：“淑妃娘娘是在威脅奴婢嗎？”

    “威脅讓奴婢閉嘴，真相永遠(yuǎn)無人能知?！?/br>
    這話說出口，整個寢殿落針可聞，宮女們就連呼吸都放輕了，大氣都不敢喘。

    在沈初宜成為純嬪之后，亦或者她當(dāng)上純昭儀的時候，宮里就無人敢這樣鄙薄她了。

    數(shù)月過去，到了今日，淑妃娘娘更是無人敢怠慢，無論誰見了她都是畢恭畢敬，生怕惹她不痛快。

    這巧圓倒是膽子大。

    沈初宜身邊的舒云神情也很平靜，她冷冷看著巧圓，沒有替沈初宜開口。

    這個場合，她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娘娘們都沒說話，她一個宮女說什么話呢？

    沈初宜慢條斯理撫平衣袖上的褶皺，輕聲笑了一下，片刻后，她抬起頭，定定看向巧圓。

    平日里一貫溫柔可親淑妃娘娘，此刻眼神堅毅冰冷，周身上下都是凌厲氣勢。

    這才像是一宮主位。

    “你說本宮威脅你？”

    沈初宜冷笑：“你配嗎？”

    巧圓面色一白，卻還是強(qiáng)撐著，不肯低頭。

    在沈初宜身邊，德妃不耐煩地動了一下，整了整裙擺。

    “有話快說，”德妃冷冷道，“本宮忙得很，你要是有證據(jù)，就自己拿出來，別做這扭捏樣子?！?/br>
    在場眾人都沒想到德妃竟是這個態(tài)度，一時間都有些驚訝。

    德妃雖然是在讓巧圓拿出證據(jù)，但她的語氣很清晰，就是擺明了不信她有證據(jù)。

    既然不信任巧圓，她信任的就是沈初宜。

    宮里人都知道，德妃跟淑妃一貫不對付，不說淑妃如何，主要是德妃一直都瞧不上淑妃，平日里見了也要陰陽怪氣幾句，從來沒有好臉色。

    她竟然會替沈初宜說話，這是眾人沒想到的。

    不過此刻也不容旁人多想，跪在地上的巧圓竟是哆哆嗦嗦地直起身體，一臉篤定：“淑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