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么說，但姜懲對打斗本身沒什么興趣，有了緬甸那一次經(jīng)歷之后，他已經(jīng)徹底留下了陰影，看不得宋玉祗再跟人拼命，要不是不想掃了他師門的興，他一定會制止。

    正好借著孩子哭了這個理由，他還有機(jī)會脫身，回房燒熱水沖奶粉的時候，陳師靈也悄悄跟了進(jìn)來，一遍幫他打下手，一邊念叨：“養(yǎng)孩子可真不容易啊，看你們里外忙活，貧道真慶幸當(dāng)初皈依道門，做了個正確的決定，不然后半輩子跟柴米油鹽掰扯不清，以貧道這個性格，怕是得難受死。”

    “道長是有什么機(jī)緣巧合才入了道嗎？”

    “算是吧，出家前，貧道是個心理醫(yī)生，因為不巧知道了一些本不該知道的事情，引來了殺身之禍，這才改名換姓歸隱道門，原本是來避難的，還打算風(fēng)頭過去就還俗的，沒想到竟然迷戀上了這種與世隔絕，專心修行的日子，索性就留下了?！?/br>
    這經(jīng)歷屬實有些縱馬江湖快意恩仇的意思。

    人多少都有些不愿被提及的過去，雖說對這種戲劇性的經(jīng)歷很感興趣，但姜懲還是克制了職業(yè)習(xí)慣下深問的沖動，沖泡好了奶粉，便手把手教著他給孩子喂奶。

    哄睡了兩個吃飽喝足的孩子，小心翼翼筋疲力盡的陳師靈戳了戳姜懲，“來都來了，陪貧道一起走走吧，貧道從小陪著玉祗長大，也算是他半個家人了，從老早就攢了很多想對他伴侶說的話，難得有個機(jī)會，愿意聽貧道嘮叨幾句嗎？”

    這是個了解宋玉祗的好機(jī)會，姜懲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于是陳師靈找了兩個弟子來照看孩子，他們便溜達(dá)著去了后山。

    “想想當(dāng)年他剛來武當(dāng)?shù)臅r候才這么大點兒，誰都不理，就往墻角一縮，別人靠近他，他就跑，誤入山林可讓我們好找，百十來個人尋了他整整一天，最后還是我把他從樹上抱下來的，喏，就是那棵羅漢松，當(dāng)年還是樹苗，如今都這么高了，一轉(zhuǎn)眼孩子也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時間一晃過去，也太快了……”陳師靈觸景生情，難免感慨。

    姜懲一聽就笑了，別看宋玉祗平日里正兒八經(jīng)，只有偶爾不著調(diào)，其實小時候也丟過人，光是想象一下宋玉祗抱著樹干賴著不走的樣子，他就笑的停不下來了，“他從來都不跟我說以前的事，我也不會刻意去問，他想說我便聽，不想說我也不勉強(qiáng)。但我其實很想多了解他一點兒，道長要是不介意，就多說些吧?！?/br>
    陳師靈含笑望著他，“他會來武當(dāng)?shù)脑蚰阋惨呀?jīng)知道了，這孩子天生自閉，認(rèn)知功能和社會溝通有障礙，五歲的時候上山還不會說話，父母再有耐心也會著急。那一天他不知怎么就爬到了樹上，一個人望著遠(yuǎn)山的景色，都入了迷，直到天黑發(fā)現(xiàn)自己下不來了才著急，貧道就在樹下看著他，也不伸手幫他，只是不斷向他重復(fù)著一個道理：‘害怕就求救，別人會向你伸出援手，但你一定要學(xué)會自己主動抓住救命稻草’。”

    “他一定嚇壞了，我meimei罹患的罕見病也有自閉癥狀，她聽不懂任何指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時，只會感到害怕?！?/br>
    “是這樣沒錯，好在當(dāng)年的玉祗只是自閉傾向，還沒那么嚴(yán)重，根據(jù)貧道從前的研究，這樣的孩子大多是大腦某個區(qū)域過度發(fā)達(dá)，美國有學(xué)者將這類病狀命名為‘愛因斯坦綜合癥’，典型特征就是沉默寡言，有社交障礙，但這并不是智力的缺陷，甚至可能恰恰相反。”陳師靈解釋道，“玉祗很聰明，只要表達(dá)者足夠耐心，他是能明白的，他也并非發(fā)育遲緩，此前從未對人開口說過話的他在那一天，對我說出了一句非常清晰且意義明確的話，貧道至今記憶猶新，他說……”

    陳師靈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那棵羅漢松，不知怎么，眼眶竟有些發(fā)熱，“他說：我害怕，我想回家，你可以帶我回家嗎？”

    “道長是怎么回答他的?！?/br>
    “貧道說，不能，但他可以留在這里，一直等到能帶他回家的人來。就為了這句話，他在山上待了足足二十年，每天都盼著那個能帶他回家的人?！?/br>
    “他的父母常來看他，那么想家，他就沒鬧著要一起回去嗎？”

    陳師靈搖了搖頭，“那個時候，貧道只是知道他在等的人不是父母，許久之后，他對貧道放下戒備后才對貧道敞開心扉，直言父母陪不了他一輩子，終有一日會離開他，他不想孤身一人，所以一直等著那能永遠(yuǎn)陪著他的人。那時候他才多大，對生死就有了如此透徹的領(lǐng)悟，怎能讓人不心疼啊?！?/br>
    回想起過去的宋玉祗，陳師靈依舊覺著痛心，而他的話也如一記重錘砸在了姜懲心口，一口氣滯在胸中，又驚又痛，說不出話。

    “由著這孩子不同的情況，貧道平日里對他關(guān)注有加，漸漸的也發(fā)現(xiàn)這孩子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他在某些方面有著超乎常人的領(lǐng)悟力，甚至是無師自通，曾一度表現(xiàn)出的暴力傾向也讓貧道感到毛骨悚然?！?/br>
    “難道是……”

    “犯罪?！标悗熿`面色沉凝，篤定道。

    姜懲深吸一口氣，記憶又回到了在花溪分局那一天，被一時失控的宋玉祗扼住脖頸的畫面又浮了上來，他曾想忘記的恐怖回憶，又清晰了起來。

    “人在童年時被灌輸?shù)乃枷肽茉炀陀绊懫湟簧娜^，所以說這個階段受到的教育尤為重要，只是有一點貧道至今想不通，玉祗從小到大都是在家庭給予的溫室里長大，他的父母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普通公民，為什么他的內(nèi)心卻有著無法驅(qū)散的黑暗，如果不是受到什么人的影響的話，那就只可能是天生的，這也就涉及到了一個從戰(zhàn)國時期爭辯至今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