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靈搓著手指站在那兒，腳趾緊摳地毯，靜靜看著雷竟為他白發(fā)蒼蒼的老母親檢查手腕，在時斷時續(xù)的痛呼中扣住腕骨，拇指抵壓，指節(jié)發(fā)力，咔巴一聲脆響，錯骨歸位。

    動作干凈利落，一氣呵成。

    叫聲戛然而止，柯靈只聽到自己冗鈍沉緩的呼吸，他真的只是一個體面的商人嗎？

    “下樓去拿點兒冰塊上來。”

    雷竟拉過一個角幾，墊上一個靠墊，將那只剛復位的手放到靠墊上面與肩膀保持平行。

    而后才脫掉外套，解開袖口挽起袖子，將視線轉(zhuǎn)到一旁的惹禍精身上。

    “別吵醒其他人?！甭曊{(diào)和表情同樣淺淡。

    柯靈精神處于恍惚狀態(tài)，光腳下樓在一個冰柜里找到幾層冰盒和一個大玻璃碗，她往玻璃碗里倒兩盒冰塊，又去衛(wèi)生間拿出一條新毛巾。

    再回到樓上時，雷竟正給雷太太的手腕噴藥，沒給她正眼，只瞄一眼她手里的毛巾。

    柯靈不知道他現(xiàn)在如何想她，總歸不會是什么好念頭，但她對自己的行為不后悔，總不能眼睜睜被老太太掐死，盡管以她的縛雞之力不見得能掐死她，可老太太像被奪舍了一樣，下手沒個輕重，萬一呢。

    柯靈拿著毛巾和冰碗走過去，雷竟伸手接，他的手指干凈修長，讓她想起嘴唇上的觸感，這癢從嘴蔓延至心順著指尖滲出來，冰塊嘩啦啦滾向地毯，還有幾塊砸在她腳面。

    雷竟收回手，看她手忙腳亂哈腰揀冰塊，長  T  恤領(lǐng)口開闊，兩團圓潤飽滿的雪球晃來晃去。

    “算了。”

    “等我再去拿新的上來?！?/br>
    她把地毯上的冰塊一一揀回碗里，雷竟腳邊還有一塊漏網(wǎng)之魚，她俯下身體去夠那塊冰，領(lǐng)口內(nèi)春光乍泄，連內(nèi)褲都沒穿。

    因為有前科，雷竟有理由懷疑她是故意的。

    索性靠進沙發(fā)，靜靜看著她演。

    但柯靈不是故意，她已經(jīng)認定空手而歸，沒找到平安繩也沒見到雷竟和天幸，他的突然出現(xiàn)對此刻的她來說，驚嚇大于驚喜。

    再拿冰塊回來時，雷太太已經(jīng)靠著沙發(fā)睡過去，雷竟給母親用了鎮(zhèn)靜劑，柯靈在茶幾上的急救箱旁邊看到一個注射器，CD  封套被箱子壓住一半。

    她坐進對面沙發(fā)，手無意識地拽出封套，看雷竟給母親冷敷，他一手扶住用毛巾包住的冰塊，另一只手虛握成拳搭在腿上，眼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沒趕她走，她就安靜坐在那兒看，沒有人說話，只有深深淺淺時輕時重的呼吸在空氣中交融。

    這靜謐讓柯靈產(chǎn)生溫馨的錯覺，雷竟什么都沒問她，可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他。

    又舍不得打破這安寧的氣氛，而且，她突然對“寧”字感到敏感。

    她看到封套上的手寫字體——雪寧的第一張專輯，封口還露出照片的一角。

    心情莫名緊張，有一種即將窺視到秘密的興奮。

    咳……

    一聲咳嗽打破短暫的寧靜，柯靈抬起眼睛，雷太太眉頭皺著表情痛苦，睡得極不安穩(wěn)，要不是打了鎮(zhèn)靜劑估計早就醒了。

    柯靈調(diào)開視線，發(fā)現(xiàn)雷竟在打量她，情緒莫測但很專注。

    “寧寧是誰？”這專注再次讓她放松警惕，直接問出最關(guān)心的問題。

    “你怎么會在這兒？”還卸了主人家的腕骨。

    雷竟視線落在她手中的  CD  套上。

    “我聽到音樂聲?！?/br>
    柯靈一五一十說了。

    她被鋼琴聲吸引到樓上，雷太太叫她“寧寧”，還情緒激動地掐她脖子，她不得已才反抗。

    “很抱歉把雷太太的手捏脫臼，但你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不會傷到她的?！奔词顾换貋恚矔o她復位。

    “有數(shù)？”

    雷竟挑起眉尾，能一本正經(jīng)說出這樣大言不慚的話，不是裝傻就是真傻。

    “多次搶攻，使用禁止技術(shù)，賽后毆打?qū)κ直挥谰媒?，這就是你的有數(shù)？”

    “你調(diào)查我？”調(diào)查她說明對她感興趣，至少不是無動于衷，柯靈沒理由不這么想，雷竟看似不冷不熱，卻從未真正為難過她，相反，還總是替她解圍。

    毫無溫度的聲音，打破她的自我陶醉：“下去睡吧。今晚的事兒當沒發(fā)生，別讓第叁個人知道。”

    “為什么？”

    “你別管?！?/br>
    “那你告訴我寧寧是誰？”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崩拙箤⑹焖械睦滋нM輪椅，他要趁著父親沒醒將母親送回去，她肯定又給父親下藥了。

    “我是在和你商量?！币坏┬睦镉袛?shù)，她的無賴勁兒就上來了。

    “出去?！?/br>
    “那換個條件也行，你讓我捏一下?！彼矊W起曲線救國，以前都是直接救的。

    “你腦子里成天都想些什么？”雷竟對她的伎倆心知肚明，同時也感到不可思議。

    “別人也想，她們只是不說?！笨蚂`索性無賴到底：“要么告訴我寧寧是誰，要么和我……，反正……”

    “沒追究你故意傷害，你有什么資格“反正”？”

    “那你追究吧，然后再告訴我寧寧是誰……”

    無賴有時很有效，她看到他嘴角動了，但不會再誤認成天使的微笑。

    雷竟將輪椅推到門口，上下打量她，容貌身材放哪兒都是頂配，至少在男人眼里如此，有點兒惋惜。

    “你就沒點兒人生目標嗎？”

    柯靈沉默住。

    說起來很矛盾，她喜歡贏的感覺，不惜犯規(guī)也要贏，但她沒有固定的長遠的值得探討的人生目標，她只是想贏而已，贏什么倒無所謂。

    現(xiàn)階段目標，就是想上他，他又不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