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回頭看他，幾縷長發(fā)糾纏著他的指尖，襯得他的手指泛著股如玉的白。

    心臟忽然猛地跳動了一下，我收回目光，看向其他地方：“你想得太多了。”

    親事是前族長定的，爸爸mama以前為此擔(dān)憂過，卻也早有準(zhǔn)備，倒也不會覺得不滿。

    火核……他只是知道了我對千手的態(tài)度，擔(dān)心我罷了。

    “嗯，”泉奈回了一聲，他手腕微動，纏著他手指的黑發(fā)便微微滑落，他的另一只手落到我的前發(fā)上，“好了，我?guī)湍惆咽Ｏ碌摹?/br>
    我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腕，抬頭與他對視著。

    指下的手腕似乎也是guntang的，搏動的脈象強(qiáng)健有力。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想起婚禮儀式上微甜的果酒，他坐在我的對面，手腕輕輕抬起，微垂著眼喝掉酒盞中的酒時的樣子。

    暖黃的燭火輕輕搖曳著，泉奈發(fā)間的陰影也隨之晃動。

    我仿佛第一次這么仔細(xì)地打量著他的面容，突然意識到，他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這家伙是魅魔嗎？

    ——不然我為什么移不開目光。

    手底的手腕微動，泉奈的手落到我的眼下，有些粗礪的指腹擦過眼瞼處柔軟的肌膚——

    他緩緩低下頭，黑色的眼睛不知何時悄然變?yōu)榱诵杉t的寫輪眼，勾玉在眼底緩緩轉(zhuǎn)動。

    “千織，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

    我在泉奈的眼中看到了一雙相同的寫輪眼，這雙眼睛正茫然地與他對視。

    一股沒來由的躁動與戰(zhàn)栗逐漸填滿了心臟，泉奈垂落的頭發(fā)掃過我的面頰，有些發(fā)燙的手落到了我的肩上。

    他緩緩壓低了身子，那張熟悉卻又不完全熟悉的面龐在眼前放大開來。

    我想起我們訂婚后在族長家門前單方面吵的那一架，他當(dāng)時說什么答應(yīng)是因為哥哥、什么不會對我做什么。

    我當(dāng)時說了什么來著？

    大概是酒意上頭——這玩意兒真的有酒意嗎——我盯著泉奈。

    沒有避開。

    “千織，可以嗎？”柔軟的觸感擦過我的唇邊，他的聲音有些模糊，guntang而顫抖的吐息拂過面頰。

    那一瞬間我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沒想。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夏日祭典那天他抬手替我整理發(fā)飾，濤濤樹海上綻開燦爛的煙花。

    我知道答應(yīng)后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雖然我們?nèi)缃袷敲x上的夫妻，但這似乎不是我們的實際關(guān)系該發(fā)生的事，可又有一個聲音問我為什么不可以。

    很多年前，火核說我總是想得太多。

    ——是啊，什么都不去想就好了。

    ……大概是今年的冬天實在太冷了。

    我松開泉奈的手腕，閉上眼睛，攀住他的肩膀。

    發(fā)間的發(fā)飾在晃動間碰撞出聲，我想起京中那條張燈結(jié)彩的街道。

    人很多，我們緊緊牽著對方的手，順著人流向前走，然后在金魚攤停下。

    金魚什么都不懂，拖拽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在池中游曳，不明白從何而來的紙網(wǎng)為什么要它們緊追不放。

    驚惶的游魚在水池中逃竄著，以為逃出后便停下來，慢悠悠地游動。

    岸上的人卻只是換了個紙網(wǎng)，開始新的一輪的捕捉。

    泉奈問我：“你想要哪只，千織？”

    于是我抬手隨意指了一尾。

    這一次的金魚沒有以往好運，被脆弱的紙網(wǎng)兜住，送進(jìn)了一個新的魚缸。

    可是金魚什么都不懂，于是它又一次慢吞吞地，在水草的間隙間緩緩游動。

    祭典上沸騰的人聲驟然遠(yuǎn)去，樹海在我們腳下起伏顫抖，河岸邊升起的煙花一聲又一聲地炸開。

    我抓緊泉奈后背上的衣服，輕輕皺了下眉?；饘傩圆榭死娜藢嵲谔珶崃?，熱得讓人流淚，熱得讓人忘記了這是寒冷的冬季。

    我想起小時候的他，一開始溫和的他、仇恨地看著我的他、猶豫叫住我的他，然后是在訓(xùn)練場上互不認(rèn)輸兇狠地瞪著我的他。

    是什么時候改變的呢？

    我分不清楚。

    每個月定期送到手上的信件，他越發(fā)沉穩(wěn)的字跡，再見面時月光下掛著令人看不清笑容的他。

    被襦袢遮蓋的傷口露了出來，已經(jīng)愈合的傷口上殘留著無法消去的疤痕，木遁洞穿的傷勢能夠恢復(fù)就已經(jīng)是奇跡。

    接觸到微冷空氣的肌膚微微戰(zhàn)栗，灼熱的火星轉(zhuǎn)瞬邊舔舐上背上猙獰的疤痕。

    “千織，對不起。”泉奈含著痛苦的聲音仿佛穿越了時空。那個沉重的夜晚里，破碎的護(hù)甲與衣服浸濕了沉重的雨水，他在我耳邊讓我不要死去。

    我埋首在柔軟的被褥當(dāng)中，想要逃離那些沉重的記憶，吐出破碎的氣音。

    潮水淹沒了金魚。

    金魚在魚缸中緩緩游曳，撥開水草，緩緩上浮，吐出一個又一個氣泡。

    我抱著魚缸，缸中之水微微起伏，我說我要把它先帶回家再去看花火。

    泉奈說好。

    金魚轉(zhuǎn)了個向，繼續(xù)游動。

    我抓著被褥，終于哭了出來。

    金魚其實什么都知道。

    那是埋藏在最深處的恐懼。

    特意趕來陪伴她生日的青年、會牽著她行走在熱鬧街道上的少年、笨拙地贈刀給她讓她注意安全的少年、從小就與她爭鋒相對嘴里說不出幾句好話的少年、對她抱有復(fù)雜情緒的少年……身邊這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喜歡上的人，注定向兄長獻(xiàn)上自己的眼睛，死在和平到來的前夕，再也看不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