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珩沒說話，但大手扶上她的肩膀，似乎想要傳遞給她力量。

    言抒拿起窗臺上的酒瓶，晃了晃，臉上浮上一絲竊喜，語氣還悄悄地，像怕被人聽了似的，“不過沒關(guān)系，我喝酒了，一會就能見到她。”

    紀珩瞥了一眼，幾乎見底了。

    “其實她剛走的時候，每天我都能夢見她，夢里都是小時候她照顧我、寵著我的場景。那時候我一整天都不吃不喝，也不去上學(xué)，每天在家昏昏沉沉地睡，因為夢里可以見到她。甚至想過要不要吃點安眠藥，這樣就能一直睡覺，就能一直和她在一起了?？赡躮ama在天上看到我這種狀態(tài)了，直到有一天，我又在夢里看見了她?？伤耆兞藰樱樕珣K白，嘴唇血紅，厲鬼一樣，從棺材里爬出來，嚇唬我，咒罵我。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她，嚇得從夢中哭醒，好幾天緩不過來。從此以后，我再沒夢見過她，慢慢就恢復(fù)了正常生活。后來我明白了，她可能看到我過得太痛苦，就用這種方法，逼我走出那段日子，去適應(yīng)沒有她的生活?！?/br>
    紀珩用力捏著她的肩膀，但還是沉默。

    言抒一下子說了太多話，腦子更暈了，看眼前的男人，眼神都不聚焦了，只想睡覺。

    “跟你說了太多了，我的存在總是讓你很有負擔，對不起啊……”

    紀珩兩道眉毛擰到了一起。

    “……以后不會了，但我決定不愛你了，真的。雖然這對你來說不重要，因為你從來也沒喜歡上我，我知道。但你不要覺得我是累贅了，也不用再勉強自己、非要對我負責(zé)了?！?/br>
    嘴像不聽使喚似地，沒經(jīng)過大腦，有些話還是說出口了。

    明明言抒心里已經(jīng)打定主意了，剛才也和mama保證了，可是話說出口，即便腦子不清楚，也還是那么難過，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出來。

    愛一個人，就一定要這么疼嗎？就連說不愛，都不能瀟灑一些，全身而退嗎？

    紀珩從頭至尾都沒說過一句話，沒承認也沒否認，捏著她肩膀的手卻指尖發(fā)白，像在努力隱忍著什么。

    言抒眼淚淌了滿臉，胸口憋悶，腦子昏沉。她深呼吸，既然開了這個口子，有些話，她還是要說。

    “也不用對我爸負責(zé)，我和隋螢不一樣，她來勒城的時候才18歲，我25了，能保護好自己，你不用為了我再去勉強自己做任何事，不用了，真的，我不給你惹麻煩了，以后也不會老是出現(xiàn)在你身邊了……”

    后面的話，言抒因為流了太多的眼淚，聲音越來越暗啞，更像是自言自語。

    眼前這個，她喜歡了那么多年的人，先是偷著喜歡，后來明著喜歡，可終究還是得不到兩情相悅的美滿結(jié)局。

    他不愛她，卻為她做出了那么多的縱容和忍讓，甚至為她大打出手。這些應(yīng)該頂著愛的名義，而不是責(zé)任。否則她寧愿不要。

    紀珩一直在聽，但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眼前是言抒淚光閃爍的臉，耳邊是她如小貓一樣的嗚咽，手掌下瘦弱單薄的身軀，仿佛真的要離自己而去了。

    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害怕和不安，像是被懸在了半空，上不去也下不來。

    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經(jīng)，但肩膀上的疼痛漸漸傳來，越來越清晰，言抒本能地想擺脫，不自覺扭了扭身體。

    可紀珩絲毫沒放松。大手附在她臉上，拭去她的眼淚和洇濕的發(fā)絲，并不溫柔。

    眼睛上粗糲的掌紋劃過，在她本能地閉上眼時，紀珩捧住她的臉，俯身，吻了下去。

    這下言抒眼淚和嗚咽都停止了。

    他的手很涼，嘴唇也涼，帶著早春的夜寒，附上她因酒精而灼燒的臉，言抒腦子里有那么一瞬間的清明。

    他吻了她？

    紀珩吻了她？

    這是一個不帶任何侵略和占有的吻，沒有任何肆意，冰涼的嘴唇，像在親吻一件易碎的圣品，哪怕稍微用力，都怕她吃痛，怕她委屈，怕她被自己克制不住的沖動揉碎在懷里。

    妍妍，他在心里喚她。

    這么多年，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做著不好不壞的事情，混沌在不黑不白的世界里。即便曾經(jīng)擁有磊落光明的過往，如今過得如此不堪，我也早已做好準備，孤獨潦草地過完此生。

    永夜中能照進一縷晨光，已是幸運，不應(yīng)奢求永久地照亮。萬物運行，那道光值得照亮更美的風(fēng)景、更好的地方。

    妍妍，你的愛絲毫不卑微，坦蕩、豁然，于我，像是救贖。

    反而是我，拖著殘破的意志和軀體，絲毫不敢褻瀆，理應(yīng)低微到塵埃里。

    第42章 南下

    蔣錚早上拎了兩兜小籠包來找紀珩，被煙灰缸里小山一樣高的煙蒂嚇了一跳。

    再回頭看紀珩，人側(cè)坐著，靠在床頭，眼睛熬得通紅，顯然是一夜沒睡，連胡茬都冒出來了。

    “遇上事兒了??？”蔣錚邊說邊把小籠包放在餐桌上，拎過一把塑料凳子坐上去——紀珩家只有一把椅子，他來，從來只有坐塑料凳的份兒。

    “說說啊，萬一我能幫上忙呢。”

    紀珩心情欠佳得顯而易見，沒耐心和他啰嗦，手里的煙頭想要按滅，但煙灰缸里已經(jīng)沒地方了，直接按在了桌子上。

    “有屁快放，沒屁滾蛋?！?/br>
    這就對了，看來紀珩沒事，蔣錚放心了。

    “你還真別說”，他撕開一雙一次性筷子，夾了個小籠包送到嘴里，一口一個，“這回我?guī)淼目墒呛孟?，你就說想不想聽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