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腳步聲漸至的秦蒼沒有立即起身，而是繼續(xù)躺在雪地之上，右手握劍劃出一道弧線，蕩起雪花，挑起酒壇，混合著雪水的酒，味道顯然不如之前那般甘醇，但卻多了一份更加獨特的味道。

    并不柔和似水，反而冷冽如刀。

    相較于一口飲下如火燒肺腑的烈酒，這種一旦飲入腹中便相當(dāng)于置身千年不遇陽光的冰窖的酒，無疑更不受人歡迎。

    但秦蒼卻是毫不遲疑地將其飲下，且任由四周的風(fēng)雪融入酒水之中。

    并不是他生來便喜歡這等性寒的酒。

    而是多年的經(jīng)歷，早已讓他習(xí)慣了冷的感覺，不再畏懼嚴寒。

    酒入肝腸，氣機流淌，秦蒼睡眼惺忪，但意識卻不朦朧，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到那發(fā)出腳步聲的身影已在頃刻之間來到他的咫尺之外，若是他即刻起身轉(zhuǎn)過頭去，說不定便可與那人正面相對。

    可他卻是遲遲不動。

    非是他沒有這方面的打算，而是他的眼睛早已看不見任何東西，無論轉(zhuǎn)身與否，所面見的都會是一片漆黑。

    既然如此，轉(zhuǎn)與不轉(zhuǎn)，看與不看，又有什么分別？

    習(xí)慣了行走在黑夜中的秦蒼沒有再為自己身體上的缺陷而自嘲，雖說五十年神魔圖內(nèi)的生涯，他因為眼睛的不便而遺漏了許多風(fēng)景面貌，可人情冷暖之事他卻從未錯過，因為那些深層次的東西始終不是rou眼所能見到的，只能用心來感悟。

    他的心，十分復(fù)雜。

    卻也相對干凈。

    比很多自詡為君子的仁義之人還要干凈。

    眼睛看不見雪。

    那便以心觀雪。

    一如他數(shù)年前觀雪悟劍之時。

    有所不同的是，那時他是孤身一人，而現(xiàn)在他的身側(cè)卻多出了另一個來歷神秘的人。

    之所以說神秘，是因為此人的氣息太過深沉內(nèi)斂，幾乎沒有絲毫外泄，若不是那陣腳步聲太過明顯，秦蒼絕不會知道此處何時多出了一個人的存在。

    氣機內(nèi)斂不外放，說明來人修為高深，理當(dāng)能夠很好地隱藏聲音才對，可那陣腳步聲還是照常地傳入了秦蒼的耳中，并未掩蓋。

    該反常的事情卻變得如常，本就是另一種異樣。

    可或許是接觸過了太多不同尋常的人和事，除卻剛剛聽聞腳步聲的時候，秦蒼的臉上流露出了訝異之色外，后來他便一直保持著沉靜。

    等到那人終于不再前進，而是于他右側(cè)半尺處停留的時候，秦蒼方才開口問話。問的卻不是來人的身份如何意欲何為，而是與他手中的酒息息相關(guān)。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低沉的嗓音配合半醉半醒的姿態(tài)，茫茫白雪之中，秦蒼的江湖氣息十足，有一股極具吸引力的男子氣概從他的身上展露而出。

    只可惜來到他身側(cè)的并不是什么女子。

    “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我又是如何來到此處的？”

    果不其然，反問秦蒼的是一道中氣十足的男子聲音。

    秦蒼笑了笑，復(fù)以劍挑酒，狠狠地往喉嚨中灌了一口，連衣襟也是隨之染濕，這才略顯懶散地從雪地上坐了起來。

    那些灑落在發(fā)絲間的雪花一部分仍自停留，一部分則是早已經(jīng)化去，輕描淡寫地撫了撫自己的墨發(fā)，秦蒼便再未在意這些，而是對身側(cè)的神秘男子問道：“你是來殺我的嗎？”

    男子淡笑一聲，道：“我若真想殺一個人，至多在他死后，跟他的尸體說上幾句感慨之言，在他還活著的時候，我腦中所想的一定是要如何了解他的性命，而不是與他安靜地聊天?！?/br>
    秦蒼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你便不是來殺我的。”

    “自然不是。”男子道。

    “既然不是來殺我的，又愿意陪我聊上幾句，那么即便你我做不成至交好友，坐在一起喝幾口酒，也是沒問題的吧?！鼻厣n道。

    男子明顯一愣，隨后失笑道：“以往聽到過不少有關(guān)你的傳聞，都說你是個冷靜淡漠不喜交友的人，今日一見，倒是與想象中的不太一樣?！?/br>
    “傳聞畢竟是傳聞，不可能等同于真實，至于人的性格，也從來不是一成不變?！鼻厣n道。

    “說得在理?！蹦凶尤粲兴?，很快出聲認同道。

    “那么現(xiàn)在該換你回答我先前所提出的問題了?！?/br>
    “噢？什么問題？”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飲倒是能飲，就是一杯好像太少了些，不夠盡興，一壺倒還勉強湊合。”

    “直接一壇不是更好？”

    “哈哈，爽快！”

    ......

    雪中的故事，似乎總是這般奇妙。

    秦蒼與雪的關(guān)系，似乎也總是密不可分。

    他最早悟出的劍招名為“嘯風(fēng)雪”。

    他最早吟唱的歌謠喚作“滿雪樓”。

    他最早穿上的衣袍以雪蠶絲制成。

    他最早佩帶的名劍以神雪玉為劍胚。

    甚至連他最早愛上的女子也與雪有關(guān)。

    那個女子姓雪，名輕影，喜穿如雪薄紗，更喜在大雪中翩翩起舞。

    曾幾何時，那曼妙倩影與優(yōu)美舞姿令他魂牽夢繞，是他心中最深的牽掛。

    他也曾為了那份牽掛堅守本心，奮力廝殺。

    他寧愿自己滿身血污，也要讓她如雪一般潔白，不受世俗紛擾。

    以一襲雪白衣裳依偎在他懷里的是她。

    以一把雪白匕首刺入他胸膛的卻也是她。

    世間之人千奇百怪，有心左之人，也有心右之人。

    他的心雖不在右，但相較于常人的左也還是要偏離些許距離。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再配合秦家的移xue之法，她那一刀才未能損毀他的心脈。

    可若是沒有那些恰好的巧合呢？

    那他或許已下黃泉。

    卻不飲孟婆湯。

    也不入輪回門。

    只在奈何橋邊靜等著那一襲雪衣的到來。

    她若來了，他必會牽起他的手，要么一并徹底消亡，要么一同走向新生。

    ......

    秦蒼驀然抬首。

    一口飲盡風(fēng)雪。

    一氣切斷離愁。

    手中長劍已歸鞘。

    他心中的劍，卻是開始大殺四方了。

    坐在他身側(cè)的神秘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借著酒勁，告訴了秦蒼一個轟動性的消息。

    阪泉河谷中，人皇軒轅親自率領(lǐng)大軍布下星斗七旗戰(zhàn)法，卻是被炎帝姜榆罔一人所破，破陣之后的炎帝并未沖入人皇軍中大開殺戒，而只找了軒轅一人，有意以兩人之戰(zhàn)定天下江山，人皇軒轅應(yīng)允，雙方大軍于是各自后撤，只留炎帝與人皇在阪泉展開驚世對決。

    “兩人之戰(zhàn)便可影響天下格局，人生至此也無憾了，不過你怎會對此事知道的如此詳細？”

    男子沒有答話，而是將自己從家鄉(xiāng)帶過來的好酒交給秦蒼品嘗。

    秦蒼接過酒壇，剛嘗過一口，便覺體內(nèi)元氣翻騰不休，自行結(jié)成一朵梅花，氤氳道法，有破境之勢！

    “神農(nóng)氏的青梅意！你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