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方動都沒動桌子上的點(diǎn)心，拿起茶杯，隨意地喝了一口。茶水入口苦澀，但很快，清香生出，能令人的神智為之一振，回味無窮，即便茶水流進(jìn)肚子里都能從嗓子眼透出香味，殷方忍不住贊道：“好茶！”

    “呵呵！”董明笑了，端起自己桌前的茶杯，說道：“此茶只產(chǎn)于雪山，極為珍貴，千金難買，屬下平日里是舍不得喝的，今日殿下前來，屬下才有機(jī)會一飽口福啊?！?/br>
    這下殷方可有些糊涂了，董明拿最次的點(diǎn)心卻又用最好的茶來款待自己，這究竟是何用意？

    看出殷方的疑惑，董明暗嘆口氣，含笑解釋道：“屬下對吃的東西并不挑剔，所以府內(nèi)也沒有美味珍奇的食物，如有怠慢殿下的地方，還望殿下不要見怪！”

    原來如此。殷方噓了口氣，自己剛才倒是誤會董明了。想著，他微微一笑，舉目又打量起大廳的擺設(shè)。相府的大廳和董明身上的衣服一樣，普普通通，清清淡淡，沒有一樣奢華富貴的裝飾，但所用的桌子卻都是由珍貴的木質(zhì)打造而成，又經(jīng)過能工巧匠的精雕細(xì)琢，可稱之為上品中的上品。

    殷方越看越搞不懂董明的為人，我也同樣如此，在場這些人中真正能理解董明的恐怕只有徐悠了。

    通過相府的飲食和擺設(shè)，徐悠判斷董明應(yīng)該是個(gè)極為清廉的人，身為右相，他的薪金當(dāng)然不少，但也不可能多到和那些王公貴族們相提并論的程度?？磥砥饺绽锒饕仓皇菍ψ约焊信d趣的東西才肯花費(fèi)重金，對自己不關(guān)心或不在乎的東西，投入很少，也不在乎講不講究門面。

    徐悠垂下眼簾，眼珠轉(zhuǎn)動，在心里默默尋思著。

    見殷方落座之后只是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毫無重點(diǎn)，董明倒是先切入正題，笑問道：“殿下突然來訪，想必是有事吧？”

    “呵呵！”殷方等的就是董明主動發(fā)問。他悠悠一笑，問道：“董相，我父王年事已高，卻遲遲不立儲君，你說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董明一愣，隨后馬上拱手說道：“我身為臣子，對王室立儲一事，不便表態(tài)?！?/br>
    “哎？”殷方擺擺手，說道：“我們只是私下里談?wù)劊@無傷大雅?！?/br>
    董明看著故作隨意的殷方，心中暗暗發(fā)笑。他身為青丘族堂堂的右相，頭發(fā)絲拔下一根都是空的，頭腦之精明遠(yuǎn)非常人可比。平日對自己冷漠的殷方突然親自來造訪，肯定是為了立儲一事。他沉吟了片刻，向左右揮了揮手，將大堂內(nèi)的仆人、隨從們都打發(fā)出去，然后方輕聲說道：“可能，是王上心中還有疑慮吧！”

    殷方抿了抿嘴，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澳且蓝嘀?，父王最終會立誰為儲君呢？”說話之間，他身子前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董明。

    董明并沒有多做思慮，說道：“三王子殷通殿下，宅心仁厚，又頗得九黎王族賞識，我想，王上日后可能會立殷通殿下為儲君?！?/br>
    聽了這話，殷方臉色頓變，但很快又恢復(fù)了正常，他強(qiáng)顏而笑，只是輕輕哦了一聲，便沒有再接話。

    聰明如董明，哪能看不出殷方的失落之意。他嘴角動了動，想要說話，但最后又把話咽了回去。老頭子皺著眉頭，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贊道：“此茶先苦后香，實(shí)為上品！”

    殷方這時(shí)候根本沒心情與董明討論茶道。董明是父王最為倚重的貴胄，他也最了解父王的心思，連他都認(rèn)為父王會立殷通為儲君，自己基本已沒有希望。他忍不住長嘆一聲，挺身站起，沖著董明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突然來訪，實(shí)在冒昧，我就……”

    他作勢要走，但告辭的話還未說完，正在這時(shí)，站于他身后的徐悠急忙伸出手來，悄悄抓住他的后衣擺。殷方一愣，回頭不解地看向徐悠，后者對上他的目光，向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殷方先坐下來，不要著急離開。

    董明剛才是在說茶，但在徐悠聽來，他更像是在說殷方。殷方現(xiàn)在的處境不正是很苦嗎？沒徹底弄清楚董明的心意之前就草率離開，怕會要錯(cuò)失良機(jī)。

    得到徐悠的暗示，殷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尋思片刻，又坐回到塌上。

    這時(shí)，董明奇怪地問道：“殿下要走嗎？”

    “不！我只是起來活動活動筋骨！”殷方含笑說道。

    “哦！”董明應(yīng)了一聲，挑起目光，向殷方身后的徐悠看去，此人不簡單啊，怎么從未見過這個(gè)人？想著，他笑問道：“殿下，不知這位先生是……”

    未等殷方答話，徐悠搶先拱手施禮，說道：“在下徐義，見過董相！”

    徐義？董明暗暗搖頭，沒聽過這個(gè)名字。

    徐悠笑呵呵地問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但問出來又怕董相怪罪，不知董相……”

    董明笑了笑，擺手說道：“徐義先生有話請講！”

    徐悠收斂笑容，正色道：“不知，董相對殷通殿下將為儲君一事又有何看法？”

    哦？董明吸了口氣，沒想到徐悠會問起這個(gè)。他目光停留在徐悠臉上許久，又慢慢垂落到面前的桌案上，許久無語。

    殷方也是聰明之人，見狀，心里頓時(shí)一動。如果董明支持殷通為儲君，聽完徐悠的問話肯定想也不想就表態(tài)了，但此時(shí)他卻如此猶豫，難道，他是反對殷通為儲君的？

    想到這里，殷方雙目大亮，回頭感激地瞥了一眼徐悠，還好徐悠及時(shí)把自己拉住了。

    他默默注視地董明，等他回答。

    過了好一會，董明抬起頭來，沒有回答徐悠的問題，反問殷方道：“殿下，你對目前的九黎苗族有何看法？”

    “九黎苗族？”殷方面露茫然之色，一時(shí)間沒反應(yīng)過來。

    “就是以前的白苗族?！倍餮a(bǔ)充道。

    “哦！”殷方搖了搖頭，說道：“聞仲弒君，自立為王，全靠九黎族的支持，說為族王，實(shí)為九黎奴仆，王不王，族不族，此為苗人之羞?！?/br>
    董明聞言，很是動容，他在心中忍不住暗贊一聲，幽幽嘆道：“剛才，徐義先生問我對立殷通殿下為儲君一事有何看法，殷通殿下如果為儲君，如果為青丘王。只怕，今日的九黎苗族，就是我青丘族的明日！”

    殷方本是拿著茶杯，裝模做樣的飲茶，等聽完董明這話，他身子都為之一震，手中的茶杯沒抓穩(wěn)，直接掉到桌案上，茶水灑了他一身。

    兩側(cè)的甲衛(wèi)們見狀，急忙上前，要幫他擦拭，殷方手臂連揮，把上前的甲衛(wèi)們統(tǒng)統(tǒng)推開，隨后看向董明，默默無語的站起身形，走到他近前，整了整衣冠，拱起手來，深施一禮，語氣顫抖地說道：“董相之言，真知灼見，真乃王族之棟梁，我青丘之棟梁！”

    不管殷方是出于真情還是作戲，身為王子，能對屬下如此必恭必敬的施禮，太難得了。

    董明見狀，身子向后一仰，險(xiǎn)些翻倒在席塌上。老頭子急忙站起身形，繞過桌案，伸雙手把殷方扶起，顫聲說道：“殿下這是做什么？這……這是折殺老奴！”

    殷方眼圈紅潤，哽咽著說道：“九黎族野心，昭然若揭，其目標(biāo)絕非白苗族這一地，而滿朝的貴胄們皆以九黎族馬首是瞻，阿諛奉承，搖尾乞憐。只有董相一人眼光深遠(yuǎn)，明察秋毫，這真是天不亡我青丘族啊！”

    殷方能說出這么一番話，也令董明非常驚訝，心中連連感嘆，看來倒是自己太看輕了這個(gè)二殿下，殷方殿下可絕非昏庸無能之輩！董明急忙施禮，說道：“殿下言重了，至少王族之上還有殿下與老奴想法一致?！?/br>
    一直以來，董明對立儲一事不表態(tài)，并非是他貪圖王子們的恩惠，而是覺得作為臣子的，不應(yīng)該干預(yù)族王立儲，這是王室的家務(wù)事，臣子們都屬外人。再者，他也沒看好有哪個(gè)王子適合做儲君，適合成為日后的青丘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