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致一炷香時(shí)間，日輪消散，邪月崩潰，這場大爆發(fā)才總算緩緩消去。

    龍相帝和玄崿盯著大爆炸，最終從里面走出荀易的身影。他拄著劍，蹣跚走到一顆樹下，靠著樹干恢復(fù)元?dú)狻?/br>
    天帝神色一安，嘴角泛起笑意。但另一方，劉振英也從爆炸中逃出，他同樣靠到不遠(yuǎn)處的樹干上。

    兩人氣喘吁吁，靠著大樹兩側(cè)。

    二人一身狼狽，剛剛兩人以最強(qiáng)力量對拼，身受重創(chuàng)，只是勉強(qiáng)保留一條命。

    劉振英睜開眼，臉上血跡斑斑，雙目無神：“我憎恨這個世界?！边@個世界害死了他的父母，害死了他的meimei，也害死了他的愛人。一路走來，復(fù)仇之路上形單影只。認(rèn)識的友人、愛人、兄弟乃至部下，統(tǒng)統(tǒng)倒在這條復(fù)仇之路上，離自己遠(yuǎn)去。甚至就在剛才，最后一位師弟也為了自己而犧牲。

    “我明白?！避饕纵p輕回應(yīng)。他同樣死了父母，死了親人，方才就連自己的兄弟也死了。但是他并不將此視作世界的惡意，而是踏在活人為自己構(gòu)建的道路上繼續(xù)努力奮斗，積極生活。怨天尤人，不是他的態(tài)度。

    “這不是你報(bào)復(fù)世界的理由。”

    “理由?世界在厭惡我、在排斥我，那么我就要?dú)邕@個毫無希望的世界。這個理由，足夠了！”伸出手，對著前方虛抓，一片枯葉被他碾碎，碎屑隨風(fēng)散開。

    “天道至公，無私眾生，它不曾愧對任何一個人。若沒有天地哺育，就沒有這萬靈眾生，你的父母親人都不會存在，你的愛人、師弟，甚至你我也不會相見?！碧е^，荀易看到東方升起的旭日。那溫暖的光輝灑下，身上的傷勢不斷愈合?！笆澜绲呐懦?？你不放開胸懷，你不曾感悟天地之心，憑什么讓世界對你敞開懷抱？”腳下，顆顆青草感應(yīng)生機(jī)而破土，新生的生命在日光下茁壯成長。

    “不是世界拒絕了你，而是你從一開始就不愿意抬頭來看這個世界！”

    一片草坪出現(xiàn)，從荀易腳下擴(kuò)散。但僅僅是大樹的這半邊，另外半邊因?yàn)閯⒄裼⑸砩系乃劳鰵庀?，腳下化作一片焦土，就連他們依靠的這顆大樹也出現(xiàn)半邊長青，半邊枯敗的異象。

    劉振英默然，抬頭望天。當(dāng)太陽東升，烏云逐漸被驅(qū)趕至西方，然后一一消散。

    生命與死亡，光明與黑暗。

    就算曾經(jīng)走過同一條路，來自同一個起點(diǎn)，但終究走向兩個極端。

    “你家人的靈魂被我引渡，來世會投入一個好人家?！?/br>
    “嗯?！?/br>
    “你家家產(chǎn)被官府充公，被我想辦法贖了出來。本想你回來的時(shí)候還給你，但現(xiàn)在看來恐怕不成了?！?/br>
    “嗯。”

    “你meimei日后，我來照顧?！?/br>
    “嗯?！?/br>
    “當(dāng)初那件事，謝了?！?/br>
    “嗯?！?/br>
    “喂，我會能不能換個回應(yīng)？”荀易突然笑了，面相太陽，緩緩起身：“我會保護(hù)這個世界?！?/br>
    另一邊的劉振英扯了下嘴角：“我知道?！睆囊婚_始就知道，你比我堅(jiān)強(qiáng)多了。

    當(dāng)年劉振英可是親眼所見。荀易父母早亡，但在事后想的并非自己，而是馬上收拾情緒去安慰祖父荀鈺。甚至在祖父死后也能快速振作，以少年之軀和族中其他人斗爭，將族長大權(quán)牢牢把持在手。

    “但我終究不是你啊?！被蛟S，在內(nèi)心深處早就知道荀易的道路才是正確的。早就明白自己怨恨世界是無理取鬧，但終究是不甘啊！

    為什么，為什么我需要經(jīng)歷這些？劉振英望著空中逐漸驅(qū)散的陰霾，神色越發(fā)激動：“即使明白你的道路正確，但我自問做不到你的一笑而過，唯有仇恨才是支撐我走到如今的動力?！?/br>
    “荀易，你說，倘若我們不曾踏入神道，倘若我們還是在人間平凡生活的凡人，那么迎接我們的結(jié)局是什么呢？”

    “……”

    沒等荀易回答，劉振英自顧自說：“咱們參加科舉，入朝為官?；蛞?yàn)檎姴煌樹h相對，或因?yàn)橹就篮隙鴶y手為民。三十歲后，你我成家立業(yè)，為兒女定下娃娃親。等六十歲后告老還鄉(xiāng)，比鄰隴川而居。閑暇時(shí)，提著兩壺溫酒去找你嘮嗑。無聊時(shí)，拉上李俊德一起去游歷山河?！?/br>
    是啊，如果自己二人不曾走入神道。那么自己二人的命運(yùn)會不會截然不同呢？

    不管百年之后的洪水滔天，不管未來可能的滅世大劫。只要自己過完這百年人世，哪管后人死活？

    但想到古紀(jì)元那一幕幕滅世之戰(zhàn)，荀易將自己的心中的那一點(diǎn)僥幸掐滅。

    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當(dāng)自己走上神道的那一刻開始，就意味著自己不再擁有凡人的幸福。

    靠著樹干，聽到劉振英的話，荀易不自覺舉起劍。

    “今天有空么，陪我練劍！”

    “看在你這么想要幫我干活的份上，我就大發(fā)慈悲給你一個任務(wù)。我書箱里有一份賬本，你幫我查查賬?！?/br>
    “別那么見外嘛。對了，明天我生日，記得準(zhǔn)備禮物?！?/br>
    從小到大的一幕幕從記憶深處浮現(xiàn)，荀易臉上露出幾分懷念?；蛟S，那凡人的時(shí)光，才是自己最為追憶的吧？

    但這一切，都化為一抹絕然的劍意。

    一邊向陽，艷陽高照，晴空萬里。一邊朝陰，濃云密布，天光不見。能夠看到，在東方的少年舉起劍，只要他再一用力，穿透樹干就能直接刺死大樹對面的昔日友人。

    在這時(shí)，荀易根本沒有考慮到這么做，會不會破壞自己的功德不殺之道?；蛟S對他而言，以劉振英的死來破除自己的不殺之道，正是對這位友人最后的紀(jì)年。

    咔嚓——

    突然，清脆的開蓋聲響起。先是一愣，然后反應(yīng)過來，荀易扭頭想要轉(zhuǎn)到大樹的另一面。但身體后繼無力，扶著樹干，慢慢走過去。

    只見劉振英身上冒著藍(lán)色火焰，手中握著懷表，正靠坐在樹干上。

    時(shí)光之焰！

    幽藍(lán)色的妖艷火花搖曳，一點(diǎn)點(diǎn)將劉振英吞噬。

    這個懷表，原本是劉振英在荀易成為解元公時(shí)，給他的禮物。后來被荀易施加宙光之法，鑲嵌十二枚元辰結(jié)晶。但因?yàn)槟撤N緣故，又被劉振英拿回去。

    如今點(diǎn)燃宙光之火，將自己的一切痕跡徹底抹去。

    隨著荀易轉(zhuǎn)身，日光也徐徐驅(qū)趕烏云，西方無光之夜終于迎來黎明。

    恍惚間，劉振英覺得日光有些刺眼，下意識用手去遮。

    在這個世界上，劉振英只能感覺到世界的排斥。這耀眼的日輝金芒，并不適合他這種久居黑暗之中的人。

    光之子，和我這種黑暗中的人果然不一樣。

    太陽領(lǐng)域的刺目光輝，荀易背后那輪若隱若現(xiàn)的金輪讓劉振英挪開目光。

    “總不能真讓你下手吧？”微微一笑，那笑容，一如往昔?！安粴⒅畡?，我才不想做上面的第一人?！鳖濐澪∥?，伸出右手。

    懷表突的一下掉落，又被小拇指鉤住鏈子，伸到荀易面前。

    “物歸原主?！辈坏溶饕捉舆^，他身上時(shí)光之焰瞬間暴漲，幽藍(lán)色的火光將劉振英徹底吞沒。

    懷表啪嘰一聲跌落在地，正面打開，在十二生肖邊上留著一攤不可磨滅的血跡。

    荀易撿起懷表，對著殷紅鮮血輕聲道：“朋友，一路走好?！?/br>
    時(shí)間如煙，往昔如塵，輕輕合上蓋子，最后一縷死亡之氣也被日暉凈化。

    深吸口氣，收拾下心情，荀易拄著木劍前去封印邪氣。

    “塵歸塵，土歸土，那腐朽的不可重現(xiàn)。那逝去的……終不得再來?！避饕谆没槐耒姡p輕一敲，如同喪鐘般的沉悶鐘聲傳遞至遠(yuǎn)方，那些亡靈僵尸在荀易的施為下紛紛潰散。少了一大勢力的壓力，外加日光的照耀，人族英靈戰(zhàn)勝地母神的異獸，終于取得最后的勝利。

    天柱山已毀，在大地上露出兩道沖天邪氣。

    荀易封印劉振英這處，再前往地母神所在時(shí)，突然看到自己的功德編鐘應(yīng)聲而落。

    幽蒙從沉眠中醒來，迎上的正好是半殘狀態(tài)的荀易。

    “……”

    看到荀易一臉無語，幽蒙大笑起來，欣喜若狂說：“好好，真是老天有眼?。]想到，最終居然是我來做這個漁翁！小子，五馬分尸，砍頭斷首，你要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