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渭河之畔營炊處，一陣秋風(fēng)飄搖而來，吹得火堆噼里啪啦作響。

    李世民盤膝坐在火堆旁邊，仍舊還是赤著腳丫子。

    皇帝不時還伸手摳摸兩下，神情自得道：“難怪百騎司匯報說你在洛陽城頭摳腳丫，這腳丫子摳起來確實(shí)很舒坦，朕從小接受士族教育，成年之后又做了皇帝，我一輩子規(guī)規(guī)整整嚴(yán)嚴(yán)肅肅，從來不曾試過摳腳丫也有如此樂趣，啊哈哈哈，觀音婢不用瞪我，你瞪我今天也摳了，爽快啊……”

    韓躍就坐在李世民身邊，父子倆幾乎是肩挨著肩在一起，韓躍同樣也是赤著腳丫盤膝而坐，不過他沒有摳腳丫，而是不時用腳趾頭去扒一扒松散的泥土。

    大拇指拱進(jìn)了土中，那種磨癢癢的感覺別提有多爽。

    后面突然扔過來一塊土坷垃，卻是長孫皇后滿臉氣怒所仍，皇后語氣恨恨道：“爺倆沒一個好東西，全是冬夏流汗的大臭腳，看看你們一個皇帝一個趙王，還能不能在臣子面前有個正形啊？”

    皇后說著又彎腰撿了個土坷垃，恨恨沖著爺兒倆砸了過來，李世民渾然不動，韓躍嘿嘿一聲，旁邊李承乾和李泰嘎嘎壞笑，突然伸腳將飛來的土坷垃踢開。

    長孫一看差點(diǎn)沒氣昏過去，原來這倆小子也脫了鞋在效仿李世民和韓躍，皇后只覺得面紅耳赤，隱約聽到一群貴婦吃吃低笑。

    她猛地拉手拉住鍋邊正在忙碌的田豆豆，又對一旁邊幫閑的三個女子大聲道：“豆豆，海棠，閻婉，你們?nèi)齻€給我聽好了，今晚誰也不準(zhǔn)資格夫君爬上床，他們不是要學(xué)百姓露出大臭腳嗎，讓他們找個臭烘烘的民婦去睡吧?！?/br>
    被她喝令的三個女子分別是韓躍正妻，李承乾正妻，最后一個閻婉則是李泰的正妻。

    皇后跟三個兒媳婦下了嚴(yán)令，自己也咬牙切齒發(fā)狠道：“本宮也會做到，不讓陛下上床，讓他們不要臉，讓他們不要臉……”

    三個兒媳對視一眼，豆豆溫婉一笑，海棠吃吃低笑，唯有閻婉雍容華貴，小心翼翼提醒皇后道：“母后這招沒用的，他們爺四個壓根不在乎，咱們不讓他們上床，正好被小的們撿個漏，我家府里的小丫頭不知有多聰明，早就盯著這種事情盼很久了呢。”

    皇后頓時有些泄氣，恨恨道：“婉兒你這么一說，本宮發(fā)現(xiàn)我宮里也是如此，可恨，真是可恨，治不了這爺四個了。”

    豆豆嘻嘻一笑，順手抄起一條青魚刮鱗清洗，柔聲道：“母后不要生氣啦，由得他們?nèi)蛩?，相公生性愛玩愛鬧，兒媳也不愿意在這事為難他?！?/br>
    長孫哼了一聲，寵溺抽了豆豆屁股一記，笑罵道：“幾個兒媳之中，就你把躍兒慣出了毛病，現(xiàn)在連帶著把你公公和兩個弟弟也帶壞了，豆豆啊，你這丫頭真是……”

    豆豆吐了吐舌頭，手腳利落開始做飯。

    她出身貧困農(nóng)戶之家，這等手藝很是不錯，旁邊侯海棠和閻婉只能打一點(diǎn)下手，明顯比豆豆差了老大截。

    女眷們在忙碌做飯，男人們則聚集在火堆旁邊，今日來的朝廷大臣可不少，有國公勛貴，有大將文臣，朝堂四品以上大佬足足上百人，圍著幾個大火堆閑侃聊天。

    雖然看似閑侃，其實(shí)人人小心，細(xì)看可以看的分明，這些大臣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皇家火堆這一邊。

    眾人等著聽韓躍解釋呢！

    李世民一手摳摸腳丫，半瞇縫著眼看著火堆，忽然悠悠吐出一口氣，淡淡道：“開始吧，時辰不早了，早點(diǎn)談完正事，等會正好開飯……”

    這話說的無頭無腦，但是人人都知針對是誰。李承乾和李泰下意識挪了挪屁股，遠(yuǎn)離了皇帝和韓躍盤膝而坐的地方。

    韓躍呵呵一笑，目光一掃幾個火堆，他陡然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高聲道：“世間之貧，貧之在富……”

    “咦？”周圍頓時響起無數(shù)驚疑之聲，許多大臣瞬間皺起了眉頭。

    韓躍僅僅用一句話四個字，直接引得眾人無限好奇。

    世間之貧應(yīng)該在窮苦百姓，怎么會貧在富裕之家呢？這話古往今來從未聽說過，莫非趙王殿下故作狂人語？

    韓躍呵呵一笑，他既說此話自然知道大臣們會質(zhì)疑，直接開口又道：“自古至今，先賢無數(shù)，有悲憐天人者，有躬耕鉆研者，有開疆拓土者，也有教化萬民者，所有的先賢忙碌一生，所做都是為了一件事，那就是想要讓百姓富裕起來，讓天下不再變得窮困……”

    說到這里停了一停，繼續(xù)又道：“圣賢們勞碌一生，雖然做出無數(shù)大事，但是依舊難改天下，百姓依然是窮，貧困照樣發(fā)生，遂有古訓(xùn)流傳下來，言稱世間之貧，貧之在民。”

    這話才是世間正統(tǒng)言論，大臣們無不暗暗點(diǎn)頭，房玄齡忽然拱了拱手，笑呵呵問道：“然則殿下您剛才卻說，天下之貧，貧之在富，此言完全和圣賢相反，老臣請殿下解惑……”

    韓躍哈哈一笑，點(diǎn)頭道：“房相不問，我亦要說?！?/br>
    說到這里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李世民，故作?；^道：“父皇，兒臣可要開始了，如果您聽得不順耳，就當(dāng)兒臣沒說過?！?/br>
    李世民笑罵一聲，道：“說你的吧，為父還沒有昏庸，歷數(shù)古往今來帝王，朕算是納諫最多的一個。再說你我父子何須拘謹(jǐn)，有什么話你就直接說?！?/br>
    韓躍嘿了一聲，輕咳兩下開始組織語言。

    他目光明顯變得深邃，順手撿起一根木材撥動火堆，沉聲道：“天下之貧，貧之在富，此話乃是本王洛陽之行的體悟，我深入街頭民間，與走卒販夫相談，忽有一日產(chǎn)生頓悟，老百姓之所以窮，不是因?yàn)槲覀冏龅呐Σ粔?，而是因?yàn)槲覀兊呐Ρ桓粦魝冐澱剂??！?/br>
    “咦？”四周再次響起驚異之聲，只不過這次驚異卻帶著一些思索。能成為朝堂大佬的都是精英，很多人只要稍加點(diǎn)撥就會思慮深遠(yuǎn)。

    韓躍忽然慢慢起身，目光遙遙向遠(yuǎn)方眺望，道：“此乃田家莊，吾從此間起，自打武德九年開始，本王先是造蚊香制水車，弄藿香正氣水，研究地瓜良種，釀造高度酒，此后率領(lǐng)十萬民眾出關(guān)，建立關(guān)外互市發(fā)財，又去白山黑水之地，白手起家鑄造巨城，天下十大產(chǎn)業(yè)，各個皆能富民，然而整整十二年過去了，為什么大唐的百姓依舊窮苦，我創(chuàng)造的財富哪里去了？”

    “財富哪里去了？”這話引起許多人深思，忍不住交頭接耳開始討論。

    韓躍也不管眾人，直接下定論道：“答案很簡單，被富戶們截取了?！?/br>
    他抬腳走上兩步，語氣不急不緩道：“比如那十大產(chǎn)業(yè)，明明是為了富民，但是貧苦老百姓無法直接接手，因?yàn)榇笫止P的產(chǎn)業(yè)他們沒有實(shí)力。本王拿一個例子作比方，咱們就說說大唐的鐵業(yè)行當(dāng)吧?！?/br>
    人群中劉弘基站了起來，急急解釋道：“這行當(dāng)俺老劉參了股，自從開干一直記著殿下教誨，無論是賠是賺，絕不加價于民，鐵業(yè)行當(dāng)其它十一個參股家族同樣如此，吾等沒人敢忤逆殿下的命令……”

    “你們沒加，但是有人加了！”

    韓躍微擺了擺手示意劉弘基坐下，笑呵呵道：“夔國公你坐下吧，本王并非指責(zé)爾等。”

    劉弘基舒了一口氣，心中略略有些安心。

    既然劉弘基出來解釋，韓躍正好拿他當(dāng)例子，接著道：“諸位臣工也都聽到了，夔國公說他們參與鐵業(yè)不曾加價，本王在東北的礦山和冶煉廠更是廉價出貨，這本是刻意造福百姓的行徑，為何堅持了這么多年仍舊不見百姓富裕？”

    “吾等不知，殿下請講。”眾臣拱了拱手，人人都想知答案。

    韓躍忽然嘆息一聲，有些無奈道：“富戶，原因在大唐的富戶……”

    他負(fù)手仰望天空，沉聲又道：“吾做產(chǎn)業(yè)，本為救民，然而百姓哪里有實(shí)力去接手這個，比如東北冶鐵廠出貨一次就要幾十萬貫，分?jǐn)偨o十二個道的代理商，每家要拿出十多萬資金。然后他們再分發(fā)售賣，問題就出在這個售賣上?！?/br>
    大臣之中有人懂了，只見房玄齡緩緩站起來，皺眉沉思道：“貨物一旦分售，必然層層揩油，因?yàn)榘傩諞]有實(shí)力接受十多萬貫的鐵器，只有富戶們才有錢財大筆購買，他們購買之后，再次分銷給更小的富戶，如此層層疊加，殿下廉價的東西到了百姓手中之后，已經(jīng)失去了助民富裕的效力?！?/br>
    韓躍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臉感慨道：“所以本王才說，天下之貧，貧之在富，我的鐵礦業(yè)被富戶們截留的利潤，沒有達(dá)到應(yīng)有的開設(shè)目的。其它產(chǎn)業(yè)同樣如此，不管我如何讓利于民，老百姓始終無法得到實(shí)惠。”

    在場大臣若有所思，場中一時變得鴉雀無聲，唯有秋風(fēng)瑟瑟吹來，吹得火堆噼里啪啦作響。

    李世民忽然沉聲一嘆，問韓躍道：“這就是你洛陽一行的體悟？”

    韓躍點(diǎn)了點(diǎn)頭，鄭重道：“是！”

    ……

    ……今日爆更第4章，127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