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下了兩天雨后，天氣終于轉(zhuǎn)晴。對地里的莊稼而言，這場雨下得很及時，可是對太平營而言，這場雨下得卻忒不是時候。

    在周士相和宋襄公的主持下，進(jìn)軍香山的戰(zhàn)略已經(jīng)敲定，并且傳達(dá)到小旗這一級，后營這一塊卻是沒有得到任何通知，不僅沒有人告訴這些老弱婦孺他們將要到千里之外的香山，甚至都沒有人告訴他們太平營將在不久后離開羅定。為了保密，周士相下了嚴(yán)令，不管是誰泄露消息都定斬不赦。

    將大多數(shù)人瞞在鼓里其實(shí)并不是周士相的做事風(fēng)格，他很想讓太平營的每一個男女老少都知道他們將要干什么，因?yàn)橹挥兄栏墒裁?，他們才能放心的跟著走，而不是在路上大量逃亡，或是抗拒，從而讓整個太平營人心士氣降至冰點(diǎn)。沒有士氣的軍隊(duì)是不可能完成千里轉(zhuǎn)進(jìn)目標(biāo)的，最大的可能是在半路就一轟而散。

    然而明知隱瞞弊大于利，可周士相還是選擇隱瞞封鎖消息，因?yàn)檫@不是轉(zhuǎn)戰(zhàn)百里，而是千里，是徹底的拋棄家鄉(xiāng)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與之相對的，他最大的敵人不是清軍，而是漢人特有的鄉(xiāng)土觀念。

    羅定也好，德慶也好，相距總不是太遠(yuǎn)，在百姓心中這兩個地方都是粵西，也都是自己的家鄉(xiāng)，所以從羅定到德慶和從德慶到羅定沒有什么區(qū)別。他們可能一輩子沒有到過省城，可到鄰縣走回親戚卻是常見的，所以這個百里的距離對他們并不算什么，但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到千里之外，且有可能這輩子再也回不了家鄉(xiāng)，多半會做客死異鄉(xiāng)的孤魂野鬼，那他們多半就要驚慌起來。即便有屠刀架在脖子上硬逼著他們走，他們也不會甘心，逃亡很自然的就會成為他們的選擇，而逃亡恰恰是周士相所不能容忍，因?yàn)樗荒茏屘綘I因?yàn)榘傩盏奶油鍪ナ繗狻?/br>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周士相不敢冒險，太平營的成份太過復(fù)雜，萬一這些百姓不肯走，他很難依靠武力迫使他們走，因?yàn)樗氖勘桶傩帐且惑w的。所以他只能瞞，走一步瞞一步，一直瞞到百姓們即便知道實(shí)情可卻再也無法回頭那天。

    ........

    軍官的思想工作也是分批次的，周士相首先是親自出面做通葛正、趙四海、葛義、蔣和等大樵山出身的軍官思想，和這些人說得最多的就是羅定太窮，香山太富，繼續(xù)呆在羅定，大伙不僅沒什么油水可賺，還容易遭到清軍進(jìn)攻。到香山去，雖說這一路太危險，但真要到了地方卻是能發(fā)大財(cái)?shù)?，而且還不怕清軍來打，真打不過大伙就鉆山窩子干老本行去，左右死得都是那些新入伙的，只要老弟兄們在怕個什么東西。

    最后，周士相又是拍胸脯，又是漫天描繪到了香山后的美好前景，連哄帶騙之下，把一眾土匪出身的總旗們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個磨拳擦掌的恨不得馬上就去周兄弟說得那個什么香山縣去發(fā)大財(cái)，至于可能遭遇的危險，他們卻是視而不見了。反正有周兄弟在，弟兄們就吃不了虧!

    盲目的自大和自信正是周士相所需要的，他不怕這幫總旗自大，他只怕他們不夠自大。一支軍隊(duì)在真正正規(guī)化前，自大就是一種資本，是一種底氣，當(dāng)然，有周士相親自坐鎮(zhèn)指揮，他當(dāng)然不用擔(dān)心這種自大會成為失敗的苗頭。

    頭腦尚保持清醒的只有邵九公一人了，他可不傻，旁人不知道到香山意味著什么，他能不知道？不過看到眾人都被周士相煽動起來，他也不敢出頭和周士相唱反調(diào)，等別人興高采烈的走后，他才吞吞吐吐的將自己的擔(dān)心對周士相說了。

    基本上邵九公的擔(dān)心和宋襄公的擔(dān)心如出一轍，不同的是，對宋襄公，周士相是好一番解釋的，對邵九公，周士相只用了一句話便讓他死了心。

    周士相說得是“你若是能把背上那幾個字擦掉，你可以不去。”

    狗日的！

    這是宋襄公在加入太平營后第一回在心頭暗罵周士相，罵完之后也只能長嘆一聲，頗有上了賊船下不得的無奈感：去香山縣就去香山縣吧，但愿這回狗日的周秀才不是把老子往死路上領(lǐng)。

    鐵毅做為太平營目前僅有的兩個試百戶之一，又統(tǒng)領(lǐng)周士相倚為“法寶”的工兵營，所以周士相對他交待得最多，同時讓他馬上回營準(zhǔn)備南進(jìn)路上急需的制敵利器——震天雷。

    所謂震天雷，其實(shí)就是爆竹，只不過相較傳統(tǒng)爆竹，這種爆竹威力大了許多。震天雷的樣品是周士相親手做的，因?yàn)闆]有足夠的鐵，他只能用竹子制造。具體制造過程就是取一段帶有竹節(jié)的竹子，然后掏干凈竹筒中雜物，在其側(cè)面打上小孔，接著將火藥倒進(jìn)竹筒內(nèi)，之后再用紙包著火藥搓根引線，一段搭在竹筒內(nèi)的藥粉上，另外一端，則穿過竹筒壁上的小孔，用麻繩綁在外面。等這些工續(xù)完成以后，再在竹筒內(nèi)的火藥表層塞進(jìn)一張紙做間隔，紙上灑些碎鐵釘，最后用泥土將竹筒死死封了起來。

    傳統(tǒng)爆竹用得都是黑.火.藥，這一回周士相用得卻是顆?；鹚?，且加進(jìn)帶殺傷性的鐵釘，他親手炸過一個，有效殺傷面積在五米。也就是說，一顆震天雷爆炸后，不僅在爆點(diǎn)中心一到兩米的人會直接遭到火藥爆炸的傷害，爆炸彈出的鐵釘也會殺傷五米之內(nèi)的敵人。超出五米，鐵釘?shù)拇┩噶蛯p弱，這便是使用竹子做震天雷的不足，若是以鐵包裹，做成真正像后世使用的手榴彈，光是彈片就能殺傷一片敵人。

    條件不足，周士相也只能寄希望于震天雷的量產(chǎn)了。樣品他做了三個，兩顆爆炸，一顆讓鐵毅帶回營中試制。

    震天雷的工續(xù)很簡單，原料也簡單，可是一顆震天雷需要的火藥最少要五兩，而營中總共只有不到兩百斤的藥子，這就是說即便將所有的藥子全部用來制造震天雷，也只能做四百個。對此，周士相只讓鐵毅先去做，因?yàn)樗枰R上有一批震天雷在手中，如此也能讓宋襄公真正相信他們可以一路炸到香山去。至于火藥，唐三水那里多多少少能有一批，等到出發(fā)后，再想辦法搜集硝石、硫磺和木炭準(zhǔn)備自行制造，不然，即便有再好的工具，再好的辦法，受限于火藥的不足都是難以發(fā)揮最大威力的。

    周士相和宋襄公一起做小旗官們的思想工作時，周士相的說法卻和對總旗們的說法完全不同，他說得最多的是個活路——到香山去不為別的，就為口吃的！

    小旗們都是赤貧出身，未入太平營前都是老實(shí)巴交的莊戶人，他們可不像葛正他們一樣敢做打家劫舍的土匪，所以活得都很艱難，常常是一家老小吃了上頓沒下頓?，F(xiàn)在好不容易有太平營收容他們，給他們前程，給他們的妻兒老小一口飽飯，他們還能求什么？

    千戶大人說再呆在羅定大伙就全得餓死，這話不假，羅定什么情形大伙都看在眼里，真是窮得叮當(dāng)響，雖說靠打德慶綠營繳獲了些糧食，可也經(jīng)不住這么多張嘴吃啊，大伙從前都是過日子的，這世上有坐吃山空的能長久？

    罷了，既然千戶大人為大伙尋了活路，這羅定也真是沒法養(yǎng)活大伙，那大伙就咬牙跟著千戶大人走就是，只要能給老婆孩子一口吃的，真要是在路上死了也不冤。

    .........

    十九日那天，德慶的唐三水派人傳話過來，他愿意和周士相做這樁生意，不過期限卻要拖后一點(diǎn)，因?yàn)樗种袥]有那么多藥子，現(xiàn)下已經(jīng)派人到廣州秘密購買，只等藥子湊齊，雙方就可以立即買賣。

    周士相不擔(dān)心唐三水會不做這交易，因?yàn)檫@交易對他的實(shí)惠太大，如果不是自己是漢人，周士相甚至都想將高州也一并賣給唐三水，也不須他做什么，只要向?qū)Ψ酵嘎兑幌赂咧菀褵o大西軍駐防即可。

    廣東的清軍打不過大西軍，可打其他的南明兵馬卻是小菜一碟。先收羅定，再奪高州，一樁樁大功下來，唐三水這昔日的千總怎么也能弄個副將當(dāng)當(dāng)吧。

    奈何自己是漢人，賣了羅定已然不像話，真要再把高州給賣了，這不是漢jian也是漢jian了。況且賣給唐三水的羅定不過是座空城，沒有什么百姓可以讓綠營禍害，可高州那卻是有十幾萬大明子民的，真要讓清軍占了高州，自己這孽就做大了，以清軍的德性，不屠城就是佛爺燒香了。

    再等等就等等吧，千里轉(zhuǎn)進(jìn)不是紙上談兵，手一劃拉就能走的。如果單是前營轉(zhuǎn)進(jìn)，困難也不大，可有后營這近萬老弱婦孺跟著，這條路可就難走得多。在出發(fā)之前，一切準(zhǔn)備工作必須要做到位，盡量減少路上不必要的傷亡，以及盡量爭取帶走一切能夠攜帶的物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