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我才不要問他?!表椈疙樖痔Я艘换j筐——感覺蠻輕的,于是掂了掂,干脆單手一舉,在小學徒羨慕的眼神中抬了兩大筐往里走。 有他出力,一板車的藥片刻就盤完了,少年活動了一下筋骨,大概還認為不夠他熱身的,正想說還要不要他干點啥,冷不防瞧見旁邊一頂內官的馬車晃晃悠悠駛了過去。 他一愣,眼睛里幾乎能閃出光。 “怎么了?” “是傳旨的內監(jiān)!”項桓臉上瞬間振奮,沖上街去朝那車行的方向一看,轉頭同宛遙解釋,“那邊是宇文府——走,跟過去看看!” 說完,就一把拉著她往前跑。 醫(yī)館內的婢女正懷抱宛遙的披風走出來,眼前一陣人影如風,飛馳而過。 “姑娘!” 他們家小姐又不見了! 項桓趕到宇文府時,內官的車才走,宇文鈞送人至門外,手中還捏著圣旨。 “子衡!”他興致勃勃蹦上前,“陛下封了你什么?” 宇文鈞笑著揚了揚諭旨,“給了個平南將軍的稱號,提到了散騎常侍護軍將軍……以后大概是回不了虎豹營,得cao心禁軍的事了。” 末了,問他:“你呢?” 他有些躍躍欲試,“我還沒拿到旨?!?/br> “內官前腳才走?!庇钗拟x說著望了兩眼,“我想多半是要去你家了。” “我知道……我這便回去看看!”他耐不住性子,風風火火地拔腿就跑,內心的澎湃幾欲噴發(fā)而出,強烈的想知曉結果。 宛遙還被項桓牽在手上,也只能跟著他狂奔。 握在掌心間的粗糲五指竟微微有些出汗,不經意的用力。她抬起頭,雖看到的仍不過是被束起的青絲所遮擋住的側顏,但不難想象他此刻的心情。 于是無奈道:“項桓,你跑慢點!” 尋常人到底是趕不上瘋狗的。 少年終于也嫌她慢了,一如多年前在坊間摘花偷果子那樣,伸手一抱,攬住她的腰,使起嫻熟的輕功一路飛檐走壁。 人一興奮,潛力總是無窮,等兩人在項府門前落下,傳旨的內侍剛掀簾子探出頭。 “喲。”他頗驚訝。 “小將軍倒是來得挺巧?!?/br> 旋即微微彎腰遞了個手勢,眉眼瞇成一條線:“那就請吧。” 項南天并不在家,正廳前跪了一地的人。 宣旨的內官抖開祥云瑞鶴提花錦緞,筆直而立,“……朕初承緒,兵戈未平,長安盛世,仰賴諸臣……” 宛遙因為莫名受牽連,只得不明不白地跟著他們一塊兒跪。 項桓垂首,兩掌交疊緊貼在地,就聽得頭頂上冗長的文書念道:“……項家二郎,勛德弘茂,有□□定國之功,朕聞之欣慰,今特賜圣甲玉衣一件……” “減銀七星劍一把……” “靈芝、人參等各十對……” “各色縐紗五十匹……” 所賜之物竟意外的繁多,林林總總,項桓極有耐心的把這串沒完沒了的菜名挨個記入腦海,既忐忑又期待。 然而印象中的字眼一個也沒等到,那句收尾卻乍然響起: “……賞黃金千兩,以示褒獎?!?/br> 他聽到最后一個字時,先前飛揚的眉眼驟然一滯,似有些不可置信地抬了抬頭,盯著那張諭旨。 內官的聲音猶在繼續(xù)。 “祖宗疆土,不得有失,望爾再立奇功,莫負圣恩?!?/br> …… 這就沒了? 別說項桓,連宛遙也覺得頗奇怪。 內官將錦繡成堆的皇恩收攏,等了片刻,約莫是發(fā)現(xiàn)周圍沒動靜,遂客客氣氣地朝他笑道:“接旨吧,小將軍?!?/br> 項桓此刻頭緒正一團紛亂,他腦袋燒得厲害,既不解又怔愣地緩緩叩首,四肢乃至身體不受控制地低聲說了句“謝恩”。 在旁的一干人等看著他起身了,方陸陸續(xù)續(xù)抬頭站起來。 直到項桓接過那柄沉甸甸的諭旨,三魂七魄好似才逐漸歸位。 他仍不死心地開口:“敢問大內官……就只有這些嗎?” “陛下他有沒有……漏掉什么?” 宮中的內侍掖手望著他嘴角輕揚:“小將軍真會說笑?!?/br> “這可是圣旨,光擬旨便有兩道程序,別說漏,多半個字都是不敢的。” 送走了傳旨的宮人。 項桓顰眉,雙手緊握著牛角軸,指節(jié)泛著清白,眼中分明有茫然的不甘。 為什么?為什么呢? 他究竟哪里做得不對? 不應該是這樣。 不應該啊…… 宛遙瞧著他面上漸漸冷卻的喜氣,心下也不禁惋惜,忍不住上前道:“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錯了?” “……莫非是有誰冒領了你的功?” 項桓心緒煩亂地嘆了口氣,“我不知道……應該不會……” “我和宇文是一起去的,禮部尚書,不對是吏部……與大將軍私交很好,我們去之前就是擔心這個,所以才找他以保萬全。而且明明宇文有晉升……” 說到后面顯然語無倫次。 “難道溫仰的人頭根本不值錢?”他自言自語,繼而煩愁地閉目摁住眉心。 此前的一腔熱血在這一瞬平復下來,才意識到自己以為的軍功很可能只是一廂情愿。 也許叛軍殺不殺對于皇帝而言不那么重要,他更看重的是收復大魏流落在外的疆土? 圣旨白紙黑字,陛下不給這樣的賞,自己什么辦法也沒有,縱使流再多血液沒用。 宛遙其實很怕他一個想不通沖到宮城里去鬧事,于是絞盡腦汁地安慰道:“陛下賞了那么多東西,應該也是很看重你的?!?/br> “這些年我們同突厥交戰(zhàn),北方又連著大雪封山,人參稀缺了許久,拿著錢都不一定能買到……” 平心而論,這些銀錢的確十分可觀,可金銀再多,終究不是他想要的。 項桓好似突然間xiele一股氣,認命般地搖了搖頭:“算了算了。” “他不給算了,我也……沒那么稀罕?!?/br> 成箱成箱的珠寶黃金正陸續(xù)拉入府內,他掀開蓋子撿了一塊,忽說:“走,我請你吃飯?!?/br> * 在坊間最大的酒樓中叫了雅間。 余飛也被拉來陪他不醉不歸,只是這次飯局并沒叫上宇文鈞。 兩個人坐在一旁,看著項桓一碗一碗地往朝嘴里灌,都知道他心情不佳,所以誰都沒開口勸。 人有時候宣泄一下,反倒會舒服許多。 余飛坐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把酒碗一擱,“來,好兄弟陪你喝!” 最后,項桓沒趴下,他倒是先跪了。 項桓酒量很好,輕易不會喝醉,這次扶他出來,腳步有些踉蹌,意識卻還清醒著。 宛遙命婢女跑去找小轎,自己用兩手去攙他胳膊,項桓卻掙了開,尋了個黑暗的角落,靠墻抱膝而坐。 寒冷的隆冬讓夜比以往更加漫長,遠處的巷子隱隱約約透出燈光,微晃的光影在他身上忽明忽暗。 宛遙回頭望了望,朝旁挪了一步,擋住那些光。 他靜默地坐了半晌,冷不防低聲道:“你是不是也在看我笑話?” 宛遙愣了愣,明白這話是對自己說的,于是在心里輕嘆,不答反問:“你有什么笑話可讓我看的?” “費了那么大的勁兒,半個頭銜都沒撈到,還不夠好笑?” 她挨在旁邊,也緩緩蹲下,腦袋仰著望向天,氣息悠長地開口:“項桓,我沒打過仗,可能和你們的想法都不一樣。 “我覺得你平安的活著,就很好了。有沒有軍銜,軍階有多高,并不那么重要?!?/br> 身側的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也不知聽進去了多少,良久只一言不發(fā)地把頭別開。 第47章 盡管沒有喝醉, 項桓還是睡到了次日正午才醒來。 他躺在床上發(fā)呆,頭枕著胳膊, 雙眼漫無目的地看那些雕花。 虎豹營cao練的點卯時辰早就錯過了, 今日的統(tǒng)領不知是哪一個,興許還大發(fā)了雷霆, 沒準兒已經記錄在冊,預備等季長川回來告他的狀。 不過都無所謂。 要告就告去吧, 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 項桓翻了個身, 有些自暴自棄地想。 四肢提不起勁,感覺無所事事。他抱著被子, 打算再努力去睡一會兒, 然而總有人不想讓他好過。 門外的響聲催命般的連番轟炸。 府上的下人平日里都畏懼他這個二公子, 輕易不敢來打擾, 能這么不怕死的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