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建中靖國四年元月十日，白雪皚皚。

    開封府周遭的氣溫并不太低，至少比起橫山以北要暖和太多了，不過仍然不足以融化年前降下的瑞雪。

    路邊大片大片的田地，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從東南方吹來的一股暖風，稍稍驅(qū)散了籠罩在開封府上空的寒氣，讓人感到即將到來的春天的氣息。

    再往前，便可以看見紅色的城墻了。這應該是城市稍稍西擴后修建的新墻，采用了夯土包磚的工藝，用不計其數(shù)的紅磚覆蓋了城墻的表面。在陽光下透出一股子堅不可摧的雄渾之氣。

    因為運河還沒到開凍的時候，整個開封府的商業(yè)活動算不上多么活躍，城外往來的車馬也不是太多。

    武好古騎著馬，在幾十名效用騎士和幕僚的簇擁下，沿著官道前行。他一邊呼吸這熟悉而又略顯陌生的空氣，一邊又有點兒歸心似箭。

    又是數(shù)月分別，不知家中如何？十八姐可安好？幾個孩子又長高了多少？

    大概是經(jīng)歷了真正的戰(zhàn)場廝殺，看到了別人的家破人亡，武好古現(xiàn)在愈發(fā)珍惜起自己的妻兒家人。一想到他們，心中就沒由來有一種甜蜜的感受。距離紅色的城墻越近，就越是有一種戰(zhàn)士歸來的疲憊。一旁米友仁和他并肩而行，一路上都是愁眉不展。

    米友仁是從界河商市到相州和武好古會合的，一路上都在向武好古匯報商市的情況。

    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有了武好古這尊大神還是大宋和西夏的戰(zhàn)爭引起了恐慌——人們擔心一旦遼國卷入戰(zhàn)爭，界河商市就會成為契丹鐵騎踐踏的目標?？傊淌鞋F(xiàn)在人心惶恐，地產(chǎn)價格也出現(xiàn)了開市以來的第一次下跌，而且連跌了數(shù)月，不少房產(chǎn)價格已經(jīng)丟去了三成。

    除了房產(chǎn)價格下跌，更讓人擔心的是原任滄州通判呂頤浩提出的，在宋遼開釁時搶先接管界河商市并且設(shè)立界河州的密奏——雖然是密奏，但是米友仁也是趙佶的心腹，自然是知道的。

    米友仁道：“老師，官家并沒有把呂頤浩的密奏出示給宰執(zhí)們看，可能會先問您的意見，您可得想好怎么回答?！?/br>
    “你覺得應該怎么回答？”武好古問。

    米友仁搖搖頭：“學生也不知道……”

    “不知道官家的心思？”

    “不知道契丹人會不會真的和咱們開戰(zhàn)……”米友仁分析道，“若是契丹人不和咱們打，咱們單方面接管商市無疑就是向契丹宣戰(zhàn)了。西北之戰(zhàn)未平，誰也不敢在河北再開個戰(zhàn)場的?！?/br>
    武好古點點頭，不置可否。

    米友仁又道：“如果能確定不會和契丹開戰(zhàn)，那么老師就應該顯得大公無私些……反正朝廷也不敢動界河商市的。

    如果有可能開戰(zhàn)，那么老師最后快些返回界河商市坐鎮(zhèn)。這樣就算朝廷要接管商市，老師也能當上第一任的界河知州?！?/br>
    武好古輕輕一笑：“我才不去當?shù)谝蝗谓绾又菽兀∥矣植粫蛘?，怎么守得住界河商市？?/br>
    米友仁一愣，“老師……界河商市可是咱們的根基所在??！”

    “那就更不能去當界河知州了?！蔽浜霉爬湫Φ?，“當了知州就會有通判，就會有一大堆的屬官……這可都是朝廷的文官！為師一個武官，能管得了他們？

    這知州我不能當！你也別去接！咱們的人都不能接！”

    “咱們的人都不接？”米友仁一怔，“那讓誰去？”

    “誰？”武好古冷笑，“呂頤浩、蔡攸都可以啊！守土之責，他們不去誰去？”

    米友仁恍然大悟，“老師的意思是把界河商市變得沒有人敢接手？”

    武好古哼笑一聲：“是該讓人知道商市燙手了……都以為咱們撈了不少，怕是眼饞的人很多?。∥业挂纯凑l有恁大的膽量，敢和我爭界河商市！”

    “可是萬一呂頤浩真敢接受呢？”米友仁想了想，又問，“蔡攸膽小，是怎么都不敢去的。但是呂頤浩有膽略，善鞍馬弓劍，說不定敢去界河?！?/br>
    武好古淡淡道：“那他就死了！”

    對武好古來說，讓一個人死在界河商市實在太簡單了，哪怕他是堂堂文官，是大宋的知州。

    師徒兩人說話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開封府西城的新萬勝門工地了，新萬勝門并不是這座尚未建成的城門的正式名稱，它的名稱是萬勝門。之所以臨時加了個“新”字，是因為在尚未拆除的“舊西墻”上還有一座“老萬勝門”。等到新西墻完全建成，老西墻拆除，就不再有新老萬勝門之分，而是只有一座萬勝門了。

    新萬勝門外有值守的監(jiān)門官和稅吏、廂兵等人，見到武好古一行人過來，立即就有個五十多歲的老監(jiān)門滿臉堆笑上來，小心翼翼地將武好古和米友仁迎進城來。

    離開開封府不過幾個月，城中，至少是城西的模樣已經(jīng)大不相同。

    才進新萬勝門，就看見了“地標性的建筑物”共和樓、畫仙觀和三層樓高的佳士得行總店——就是原來那棟實驗用的筒子樓，現(xiàn)在經(jīng)過了一番改建擴建，成了佳士得行的總店所在。

    順便提一下，新西城的規(guī)劃是黃四郎的族弟黃五郎做的，不用說，自然是讓共和行的利益最大化了。

    共和樓、畫仙觀、佳士得總店，現(xiàn)在都成了新西城商業(yè)區(qū)的中心，是真正的黃金地段了。

    另外，武好古一早還收購了共和樓周圍的一大塊土地?，F(xiàn)在也都成了工地，由萬家地產(chǎn)負責建設(shè)開發(fā)成萬大瓦子開封店。

    在共和樓、畫仙觀、佳士得總店和萬大瓦子開封店對面，則是潘家、米家、高家、萬家和蘇家（蘇大郎家）的產(chǎn)業(yè)。

    有潘家的小潘樓和潘家金銀絹帛鋪總店（新的總店）；米家專門販賣南貨海貨的小米商行；高家（高俅他家）和米家合開的米高美大旅館；萬家開辦的萬豪大旅舍；還有蘇家的蘇果子商行。

    這幾家商行、旅舍、酒樓和銀行的建筑，全都是三層四層的高大樓房，和共和樓差不多。因為建筑高大，因此施工時間也比較久，現(xiàn)在都只是剛剛打完地基，至少得再過個年余才有可能完成主體建筑施工。至于內(nèi)部的裝修，那可就沒個準了。

    如果這些所有的建筑全部建成，那么武好古現(xiàn)在所在的新萬勝門大街，就有點兒開封城西商業(yè)中心的模樣兒了。

    在新萬勝門大街以南，是開封新西城的豪宅區(qū)和瓊林宮的所在，以北則是大片的“石庫門”和“筒子樓”——御前房奴最愛的房子，就在那里！

    和開封府的新城墻工程以及新萬勝門商業(yè)街工程相比，這些御前房奴最愛的房子，反而是施工進度最快的。哪怕現(xiàn)在年假期間，工程都沒有停下來。

    新萬勝門街上不時有拖著紅磚的馬車進過。為了盡快造出房子以滿足房奴猛士們的需要，趙佶不得不在去年秋天開了“紅墻之禁”，允許民間使用紅磚建房——老趙家第一怕武將造反，第二怕大頭兵嘩變。

    要是那幫用敵人的人頭換房子的房奴兵們回了開封府拿不到房子，滿朝文武的腦袋都有危險！和可能的嘩變相比，磚頭是什么顏色就一點也不重要了。

    “這不是武宣贊嗎？甚時候回來的？”

    “啊……”武好古正騎馬走在新萬勝門大街上，忽然聽到有人在喊他，四下一張望，就看見一個騎馬的內(nèi)侍就在不遠處。原來是梁師成。

    “梁大官，你這是上哪兒去？”武好古看著梁師成一副急匆匆的模樣就好奇地問。

    “剛剛?cè)タ捶孔恿??！?/br>
    “房子？你要買房子？”

    “不是咱家要房子，是御龍猛士和殿前騎士的房子……官家讓咱家每天都去督促則個，就怕不能按時完工?，F(xiàn)在宣贊您回來了就好，以后這差事就是您的了?！?/br>
    “哈哈，”武好古和梁師成是很熟的，各種戲話盡管可以說，“梁大官，這事兒還得你來啊。某家就是回京述職，完事后還得去西北打仗?！?/br>
    “還去打仗？您會嗎？”

    武好古搖搖頭，“不會，不過沒關(guān)系……有房契就行了！怎么打有高太尉和童大官，我就管發(fā)房契。

    對了，今年的御前演武辦過了嗎？選出多少猛士？”

    “辦了，辦好了?！绷簬煶傻溃斑x出2100多人……個個都摩拳擦掌想要上西北建功去呢?！?/br>
    “那可太好了，”武好古笑著，“現(xiàn)在西北可正是建功的時候，梁大官，你的五年邊疆任期滿了嗎？要不要也去西北建功？”

    梁師成哈哈笑著：“可不敢去，聽說西賊兇得很，咱家還是在瓊林宮伺候官家吧?！?/br>
    “官家在瓊林宮？”

    “是啊，”梁師成道，“十月份皇宮失火后，官家就一直住在瓊林宮了。”

    “皇宮失火？”武好古忙問，“燒得厲害嗎？”

    “不厲害，”梁師成笑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宣贊，瓊林宮離您的梨花別院可不遠，以后您入宮就方便多了?！?/br>
    武好古笑著：“那倒是，勞煩大官去和官家言語一聲，帶某和小米安頓一番，就去宮里面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