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飛的一聲怒喝令這暴雨宮城頃刻間安靜了下來。一時(shí)間無數(shù)道目光無數(shù)道視線紛紛投射而來。

    包括輔政老臣司馬文淵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帶著詫異之色遙望著那怒喝聲源處，遙望著那從烈馬之上躍下的黑袍人影。

    雖然那人穿著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容，可這暴雨所鎖的宮城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大燕帝國(guó)九皇子燕南飛的身影！正如同所有人都知道，那被重重禁軍玄甲包圍的殺害皇長(zhǎng)子燕北川的元兇殷六乃是九皇子手足同袍一樣！

    在無數(shù)道目光之下，燕南飛下了馬！他終于下了馬！他身后的南飛客座們也跟隨著紛紛下馬！

    他向著那被重重包圍生死無路的殷六與十子同袍們走去。他剛剛邁出了一步，耳邊便又傳來一道令人厭煩的聲音。

    那是霍無敵的聲音！

    “皇長(zhǎng)子命陷宮城死于殷六之手，還望九皇子能夠秉公處理！為皇長(zhǎng)子討還個(gè)公道！”霍無敵依舊坐在馬背上紋絲不動(dòng)。

    他的眼睛帶著冷漠稍稍瞥了瞥燕南飛的背影。

    他知道今日之事演變成如今這般無法掌控的局面，以他的職位與身份恐已無法再動(dòng)燕南飛絲毫。因?yàn)楝F(xiàn)如今，他手中并沒有任何證據(jù)能夠證明燕南飛與完顏無雙勾結(jié)謀劃皇長(zhǎng)子燕北川被囚之事！

    至于完顏無雙曾在關(guān)外親口所述的事實(shí)真相，也是顯得過于蒼白而無力。沒有人會(huì)愿意相信大燕帝國(guó)皇長(zhǎng)子與九皇子之間之手足相殘生死爭(zhēng)斗的故事！哪怕這個(gè)故事是從他霍無敵的口中說出！

    霍無敵原本以為可以憑著那封信震一震燕南飛，讓燕南飛自己承認(rèn)所作所為，可誰曾想到從頭到尾燕南飛竟然一個(gè)字都沒有說！

    滴水不漏！

    既然沒有辦法說服大燕帝國(guó)的軍臣百姓相信帝國(guó)皇子之間手足相殘的故事，霍無敵同樣也沒有辦法令大燕帝國(guó)無數(shù)子民相信殷六與燕南飛勾結(jié)謀害皇長(zhǎng)子的驚人罪名。

    此時(shí)此刻在這暴雨宮城之中，他這一名關(guān)外守將所能做的，也只有讓那元兇償命了。

    他要讓殷六償命！

    所以他在提醒燕南飛！也在提醒暴雨之中宮城里的文武群臣和無數(shù)的禁軍！

    ……

    霍無敵的聲音傳入耳中，燕南飛停下了腳步。

    霍無敵的聲音被磅礴的大雨掩蓋，燕南飛便是神色不改，繼續(xù)向著被無數(shù)箭矢包圍的十子同袍走去。

    重重的禁軍玄甲被燕南飛撕裂出了一條路。

    沒有人敢攔九皇子燕南飛的腳步，也不會(huì)有人去攔燕南飛的腳步。

    大燕帝國(guó)九皇子就在這一道道靜止的目光之下，來到與無數(shù)禁軍玄甲對(duì)峙的十子同袍身前。他直接無視這些同袍手足，然后一如既往。

    “師兄！”

    “燕師兄？”

    “……”

    將殷六護(hù)在其中的十子同袍見燕南飛硬闖陣列，不得不紛紛下馬，然后并肩站在了燕南飛的對(duì)面，帶著乞求之色紛紛喚道。

    燕南飛駐足。

    他沒有說話，他依舊沉默。

    他環(huán)視著這些書院同袍的臉龐，最后視線留在了人群之中的殷六身上。

    “讓開?！?/br>
    燕南飛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沒有惱怒沒有指責(zé)，更加沒有跌宕起伏。就像是有人在向他稟報(bào)了亂世來臨大燕危矣之后，他淡漠地回了句‘我知道了’然后繼續(xù)保持沉默一樣。

    燕南飛說了一句讓開，無論這些十子同袍愿不愿意讓開，總之燕南飛還是固執(zhí)地闖入了陣中。

    燕南飛十子同袍手足同窗所圍護(hù)的陣中，只有燕南飛與殷六兩人的身影。

    兩人面對(duì)面站著。

    雖然這殘夏暴雨阻隔了兩人彼此的目光，可無論是殷六還是燕南飛，依舊能夠看到暴雨之中彼此的身影，彼此的臉龐。

    兩人的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與臉龐！

    “師兄……”殷六欲言又止地喚了聲。

    殷六想說師兄你終于不再沉默了，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的確！從燕北川拿出那封信并提到自己的名字時(shí)，殷六就一直在等待著燕師兄打破沉默。

    既然決意從菩提書院輟學(xué)跟隨燕南飛成就一番豐功偉業(yè)，無論是殷六還是其余十子同袍等人都早已經(jīng)將生死交給了這位同袍師兄。

    他們雖曾在星空下許誓為了燕南飛的功成之路而不懼生死，然而當(dāng)這生死的一天真的來臨時(shí)，誰人卻又不希望托付生死的燕南飛燕師兄能夠與他并肩而戰(zhàn)同生死共患難呢？

    殷六也抱有這種幻想過。

    就在不久之前，就在他的劍插入燕北川身體之前，就在燕北川道出自己姓名之前。

    他都在不停地幻想著，幻想著燕師兄不再沉默！

    現(xiàn)在，燕南飛終于不再沉默了，他就站在自己眼前。

    可殷六卻沒有絲毫的感動(dòng)與欣慰，他甚至有些茫然，他已然分辨不清眼前的燕師兄究竟是站在哪方陣營(yíng)！

    分辨不清也好！

    起碼自己不會(huì)知道真相！

    起碼不會(huì)由失望變成絕望！

    殷六雙手捧著劍，恭敬地呈給了燕南飛：“希望這一次，小六沒有讓燕師兄失望?！?/br>
    殷六的聲音很低沉。

    這句話只是說給燕南飛一個(gè)人聽的。

    殷六這句話直接刺入了燕南飛的心臟。燕南飛望著那把劍，那把本就不普通的劍，心中微痛。

    他的右手開始有些顫抖。

    他不知道該不該伸出手去接這柄劍，這柄沾上了燕北川鮮血與性命的劍。

    他望著殷六的臉龐，那略顯蒼白卻更多的是一種視死如歸的解脫的臉龐。

    他知道殷六是在等待。

    這一次他沒有讓等待太久。

    他沒有沉默太久。

    他顫顫巍巍的手終于緩緩抬了起來，接過了那把并不尋常的劍，他開始用力握住那把劍，他開始讓自己的手不再顫抖，讓自己的心不再微痛。

    然后在殷六略帶笑意的目光下，在十子同袍不忍相視的目光下，在霍無敵大將軍凜冽的目光下，在司馬文淵深邃而又帶著怒意的目光下，在無數(shù)禁軍，文武百官以及八位皇子的目光下，將那把劍刺了出去！

    那把劍刺入了殷六的身體之中！

    殷六的目光瞬間變得空洞！他臉上的笑容開始僵硬！他終于體會(huì)到了被這劍所刺的感覺，那是一種五臟六腑俱灼燒的感覺！

    黑色的血液順著嘴角流出。

    殷六空洞的目光里，燕南飛的身影終于靠上了前來。在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前，殷六聽到了一句話。

    燕南飛的親口話。

    “你沒有讓師兄失望！一直都沒有讓師兄失望！”

    “咳……咳咳，師兄師弟們，小六、累了……”

    殷六閉上了眼睛。

    十子同袍們流下了淚水。

    燕南飛拔出了劍！

    那把劍的劍體變得晶瑩火紅，那把劍的劍身在這磅礴暴雨之中開始一寸一寸的燃燒，一寸一寸的化為灰燼。

    那把劍最終變成了燕南飛掌心之中的一團(tuán)焰火，焰火湮滅，化為一顆晶瑩剔透帶著紅光的圓珠。

    那不是一把劍，那是一顆珠。

    一顆燕北川苦苦尋求許久不惜犯險(xiǎn)入東勝州域而最終為其喪命的珠。

    一顆燕南飛用來作誘餌卻最終也搭上了自己同袍手足性命的珠。

    那是一顆造化混元火靈珠。

    據(jù)說那顆珠，出自鈞天七圖之一的造化混元圖！

    ……

    殘夏的暴雨之中，有一匹千里加急的快馬連闖白樓門入宮城。

    昏暗的天空下，nongnong的烏云里飛來一只嗓音高亢的靈性青鳥。

    一名禁軍統(tǒng)領(lǐng)抬頭望天，于是箭矢劃破天空，射下一只傳信飛鴿。在那箭矢飛落的另一個(gè)方向，鴻雁拍打著雙翼在這空城上方徘徊。

    于是這暴雨深鎖的宮城里，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快馬加急的戰(zhàn)報(bào)之音：“報(bào)……星云州舉兵五十萬，已連下燕境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