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毅三個字對天東八百宗來說不是陌生的名字。

    正如人們對連城訣的名字認(rèn)知一樣，洛長風(fēng)沒有出現(xiàn)前，曾是昔年菩提書院忘情川繼承無相道宗衣缽的唯一弟子，天機(jī)閣點(diǎn)評與帝無淚、連城訣齊名的天驕人物。

    可以說大名鼎鼎如雷貫耳。

    只是十年前書院覆滅，皇甫毅戰(zhàn)死是經(jīng)天十二星親眼所見的事實(shí)，卻為何今日出現(xiàn)在此？

    君澤玉與木郎邪君一眾師兄弟深感詫異面面相疑。

    望其容貌，赤發(fā)負(fù)劍，明明是有過數(shù)面之緣的燎原劍柳燒天，幾時又變成皇甫毅？這二人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莫非大師兄識人有誤？

    連城訣自然不會識人有誤。

    作為天機(jī)閣點(diǎn)評與自己齊名的同代人物，別說近處書院皇甫毅，無論帝王盟少主帝無淚、妖族鳳凰、還是百聞難見的佛門一念，他都極為熟悉。都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方可不敗，這種了解或許是他獨(dú)自所做的功課。但無論如何，他絕不會辨不清皇甫毅與柳燒天的區(qū)別。

    更何況，這一聲喚，皇甫毅已經(jīng)默認(rèn)。

    “我要帶走他?！?/br>
    提屠刀在手赤發(fā)負(fù)劍的師兄冷漠且平靜地看了修為剎那半圣的連城訣一眼，便闡述自己的目的。

    他的話極為干脆，還是和往日一樣惜言如金。

    他要帶走洛長風(fēng)，無論天東八百宗任何人有任何意見，都不能夠阻止他。

    因?yàn)檫@不是在征求同意。

    他無需向任何人征求同意。

    金光覆體的連城訣沉默片刻，他望了望蓮花上傷勢頗重擅闖天東重傷經(jīng)天十二星的風(fēng)雪銀城城主，又俯視八百宗川巒重山間的荒廢與崩塌，心里已有了主意。

    連城訣說道：“你要帶走一個魔頭？”

    皇甫毅說道：“他不是魔頭，他叫洛長風(fēng)，是我?guī)煹堋！?/br>
    連城訣覺得可笑：“今日圣祭大典，他擅入天東傷殺星川之主，毀八百宗無數(shù)青山，欺辱我道統(tǒng)。只因他是你師弟，連城便要任其安然離去？”

    皇甫毅懶得辯解：“不然？”

    連城訣說道：“總得有個交代。對八百宗無數(shù)門徒，對十二星川，對世間人眾都要有個交代?！?/br>
    皇甫毅說道：“那是你的交代?！?/br>
    半圣修為的連城訣微微運(yùn)力，逆鱗劍浮現(xiàn)密密麻麻的鱗片，似有龍形劍氣繚繞其上：“確是我的交代。只不知你我齊名十?dāng)?shù)年，究竟孰強(qiáng)孰弱一些？”

    皇甫毅靜默地望著。

    他的目光在逆鱗劍格上有所停留。如所料不錯，連城訣修為陡增至半圣，與那劍格內(nèi)封印的雷芒有關(guān)。

    一時間雖無法了解，可他也知如不留下一刀，恐難以順利帶師弟脫身。

    皇甫毅沉默片刻說道：“你說呢？”

    連城訣說道：“逆鱗乃無盡之海沖出的古老圣劍，雖不在天機(jī)閣神兵榜列，可其威力比之神兵前十不見得弱?！?/br>
    皇甫毅低頭看了看血煞氣彌漫的手中屠刀：“鋒利與否，刀劍相擊便知分曉。”

    連城訣微笑：“正有此意?！?/br>
    虛空中兩人不再多言，相隔百丈遙望著彼此。

    涼風(fēng)吹掠，吹散云霧間宮殿青山傾塌而彌漫的塵煙，也拂去神廟前無數(shù)八百宗信徒心頭憂慮。

    他們目光遠(yuǎn)遠(yuǎn)地投去。

    連城訣一劍切開末日般佛蓮世界拯救八百宗傳承的絕世風(fēng)采還映在腦海，與盡數(shù)負(fù)傷的經(jīng)天十二星十位星主相比，那位三代弟子大師兄此刻金甲圣衣模樣倒真有些許神圣的味道。甚至有人開始深思，撇去輩分不提，新圣之尊位落入連城訣囊中似也不是不可。

    因?yàn)樗屗腥丝吹搅怂氖刈o(hù)之心，對八百宗傳承的守護(hù)之心。

    ……

    與所有人一樣，君澤玉也在遠(yuǎn)望著大師兄。

    只是此刻他的思路想的卻不是如何給八百宗無數(shù)信徒一個滿意的交代。雖然說洛長風(fēng)不知受到怎樣刺激魔性大發(fā)擅闖天東釀下又一場恩怨禍患不能隨著皇甫毅現(xiàn)身就此了之，可他更清楚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著師兄。

    天東八百宗無圣，而十位星川之主又恰巧被洛長風(fēng)所傷，這是師兄登臨圣位所求不得的天賜良機(jī)。他唯恐大師兄一心為挽回八百宗聲譽(yù)而陷入與皇甫毅的苦戰(zhàn)之中無法脫身。

    所以君澤玉很焦急。

    他看著虛空遙想對望的兩人，無法傳音，他能做的，只有祈禱。

    ……

    云空里相對靜止與沉默維持不過十息，就在十息之后，皇甫毅與連城訣各自狀態(tài)調(diào)至巔峰。于是某一刻，他們同時動了。

    兩道身影瞬間閃沒。

    再接著，天地間便響起刀劍相擊的悅耳聲……

    屠刀與逆鱗碰撞。

    那聲音很清脆，就像金銀敲擊。

    只是除了濺起些許火花之外，皇甫毅與連城訣之間沒有任何能量波動，宛如尋常武者交手一般，浩瀚的云空出乎意料地平靜。

    神廟前與周圍重山上無數(shù)目光詫異地仰望。

    連城訣修為剎那入半圣，皇甫毅即便再為不濟(jì)也是與之齊名的天驕，總該有化劫境尊者修為。足以代表著無圣天下一流強(qiáng)者的兩位對決，就算沒有毀天滅地的能力，也不該是眼前詭異地平靜。

    就在所有人不解之際，又一聲突兀地聲響打破天地間沉寂。

    那是虛空碎裂的聲音。

    那聲音來自皇甫毅與連城訣二人的腳下，聽得所有人屏息凝神。

    再接著，塵埃散盡才顯晴朗的云空赫然驚現(xiàn)數(shù)之不盡的刀光與劍影。它們劃開了云，切開了霧，穿入了青山，射透了林木。

    它們卷起凜冽且狂暴的刀風(fēng)劍雨，凌遲著大地，撕裂著人們的衣袍，讓神廟前無數(shù)信徒紛紛運(yùn)轉(zhuǎn)修為護(hù)體，讓十二星川都暴露在毀滅的邊緣……

    這種可怕的動靜不知持續(xù)了多久才漸漸平息。

    等到真正云散風(fēng)寂之后，處處顯露破敗景象一片殘紅的天空深處便再也見不到皇甫毅與那朵蓮花蹤跡。

    沒有人知道屠刀與逆鱗之間勝負(fù)如何，也沒有人知道皇甫毅究竟是怎么離去。哪怕人們心頭存著許多疑慮，也不敢冒然出聲詢問。

    殃及池魚頗為狼狽的他們只得靜默地仰望著那里。

    在那里，連城訣金甲圣衣傲然獨(dú)立蒼穹。那身影有著說不盡的風(fēng)采，有著說不盡的神圣。

    他衣袂飄搖，宛如正羽化登仙。

    ……

    看著大師兄的背影，君澤玉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想來師兄也是心知肚明，才沒與皇甫毅糾纏到底，否則刀劍相擊不會就此草草結(jié)局。

    說草草結(jié)局，其實(shí)卻是圣祭大典最完美的句點(diǎn)。

    君澤玉收回目光，看了看圣步石階上盤膝而坐正自療傷的十位星川之主，又看了看祭臺上那位不知遙想著什么的長老。

    他用手臂碰了碰身旁木郎邪君與葉惜朝一眾師兄弟。

    于是在所有人尚未回神之際，君澤玉突然跪了下來，清頌了一聲：“恭迎圣主！”

    身旁八百宗三代奇才弟子會意，紛紛跪倒：“恭迎圣主。”

    那些事先投誠的八百宗數(shù)百高手見機(jī)，亦如潮水膜拜一片：“恭迎圣主……”

    神廟周圍狼藉的重山之上，由蘇小凡，未央生，武修陽率領(lǐng)來自東楚明王麾下的鐵甲精騎隨之聲震天地，回響不絕。

    “賀天東新圣！”

    “賀天東新圣！”

    “賀天東新圣……”

    這回蕩不絕的恭賀之聲仿佛帶著某種魔力，那些在龍星妖星爭執(zhí)不休時而紛紛擇主的八百宗主與高層代表，被這無形的魔力渲染心神，看著周圍大勢所趨，越來越多的人跪倒在地，用最虔誠的姿態(tài)恭迎著天東新圣。

    神廟前，站著的人越來越少。

    恭頌圣主之音越來越雄渾，那聲音由遠(yuǎn)及近，最終與神廟處回蕩交織在一起。很快地，十二星川之內(nèi)，甚至八百宗峰巒之間，已是民意所向，萬眾一心！

    ……

    看著虛空里被八百宗無數(shù)信徒信仰加身而愈發(fā)金光耀眼神圣愈濃的連城訣，圣步石階上自知無力回天挽狂瀾重新書寫結(jié)局的天龍星神色黯然，無聲嘆息。

    回想這十年的爭斗，原來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而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又如何不令人憤然！

    而今又能如何？

    曾名揚(yáng)天下的經(jīng)天十二星一個個重傷在身，莫說當(dāng)下沒有與信仰之力加持的連城訣一戰(zhàn)之能，就是未來十年，他們所負(fù)之傷也未必能痊愈，哪里還有抗衡的資本？

    面色蒼白的天龍星忽然自嘲地笑著。

    被自己的徒兒師侄請下神壇，這種滋味，還真是說不清的復(fù)雜……他究竟是該驕傲，還是該憤怒……

    天妖星很憤怒。

    他沒有那么多的心思自嘲與胡思亂想，在他看來，哪怕八百宗百萬子民全部膜拜在連城訣金甲圣衣足下，后者也沒有封圣繼主的資格。

    因?yàn)檫€有一人未必同意。

    所以天妖星冷哼了聲。

    在萬民膜圣之際，這短促且不和諧的冷哼顯得極為刺耳。于是所有人抬首，所有人目光投來，落在面色鐵青的天妖星身上。

    虛空里圣光罩體的連城訣也俯視而來：“二師叔有賜教？”

    天妖星冷笑：“自古成王敗寇，身為星川之主，這圣祭大典輸也輸?shù)眯姆诜?。只是章程在先，侄兒若要登臨八百宗圣主之位，怕是還得征求一人同意。”

    連城訣微笑。

    他目光移走，重新落在君澤玉等一眾師弟身上。

    君澤玉會意，便與木郎邪君等師弟依照十二星川所在位序紛紛盤膝而坐。

    在無數(shù)不可置信的視線里，他們，竟開啟了十二雷宮大陣……然后所有人便見到被八百宗尊奉為守山尊者的雷澤真身。

    渾身繚繞著雷電之力的雷澤看也不曾看天妖星一眼，他附和著恭頌之音而跪倒：“參見圣主……”

    這一聲參見傳入耳畔，天妖星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