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陵山巔。

    斬仙臺上懸空鋪展著的‘依山傍水，陌上人家’畫卷里，氛圍由緊迫逐漸變得詭異起來。

    無數(shù)目光自‘百煉不破’移開，然后齊齊落在河畔書院院長李星云身上。有震驚，有錯愕，有難以置信，有質(zhì)疑，有輕蔑鄙視，也有謹(jǐn)慎提防。

    極多，也極亂。

    李星云起初并未覺得如何，可后來發(fā)現(xiàn)，代表大半座天下的諸家至強(qiáng)短暫時間內(nèi)似乎沒有移開視線的意思，這才有些不自然。

    萬眾矚目。

    他轉(zhuǎn)過頭看了看身旁龍虎山小天師‘張境真’或者說‘百煉不破’，視線遠(yuǎn)眺，收回，又瞧了瞧對岸。無數(shù)神色各異的目光中，他仿佛聽到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的混亂心聲。

    “神引境？”

    “自驚瑞一戰(zhàn)后十年天下無圣，除了兩界山提劍入化外天的白知秋外，竟然又出現(xiàn)了一位神引境界圣人？太不可思議了！”

    “書生李星云幾時入的化劫境？怎么讀了幾年書走了幾年路，就突然走出了個神引？這異族怕不是信口雌黃，消息可信否？”

    “反正我是不信的，蒙誰呢？情況再顯而易見不過，深陷帝王盟十?dāng)?shù)位強(qiáng)者以自身打造的小天地中的那位百煉不破，擺明了是與書院李星云互相吹捧糊弄群雄。百將策是何物？百尊譜又是啥？聞所未聞。萬載前亂世劫后，異族天醒神將或戰(zhàn)死隕落或永世囚禁，所剩者寥寥無幾，至多也就和十天顯圣同數(shù)，掰掰手指便數(shù)的過來，也從未聽說過名為裳又擅長裁衣之術(shù)的存在啊……”

    “書生入神引，我境渾然不覺？”

    “觀其氣機(jī)，毫無跡象?！?/br>
    “假的?！?/br>
    “糊弄?！?/br>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白知秋尊為至圣先師，學(xué)貫六字門又通曉古今。以無所不知的神引修為問劍化外天，此一役如能平安歸來，必可打破神引境屏障成為古往今來繼天九刃之后第二位周天境界真神。李星云作為其衣缽傳人，自幼受教于膝下，混個神引境界俯瞰群雄不算難事?！?/br>
    “話雖如此，但未免太不可思議了些！這呆愣書生才多大年紀(jì)，算上打娘胎的修煉時間也不足四十。四十歲的神引境圣人，講點(diǎn)道理好不？”

    ……

    李星云其實(shí)很講道理。否則不會這般苦口婆心揭露異族裳的身份，換作離落或者江滿樓的性格，打就完事。

    不過凡事有度，道理也有說完的時候，比如現(xiàn)在。

    他有些詫異。原以為天機(jī)閣布衣樓耗費(fèi)多年心血搜集而著的百將策天下獨(dú)有。誰曾想異族裳手中竟還有一部記錄天下化劫戰(zhàn)力百強(qiáng)的百尊譜，難道在那化外天，同樣有類似天機(jī)閣的機(jī)構(gòu)組織囊羅情報存于世？若真如此，這場亂世劫可有的打，至少要在開戰(zhàn)前找到此組織并且摧毀大半，否則傷亡必將慘重。

    看來有關(guān)消息詳盡，須得日后請教布衣樓。

    至于眼下。

    李星云眸光堅定看著河畔對岸：“神引也好化劫也罷，眼下其實(shí)無關(guān)緊要。你孤身犯險假冒百煉不破混入天下會，想來不止是玩玩而已?！?/br>
    河畔對岸被帝王盟眾人圍困的‘百煉不破’合上手中百尊譜：“李圣人多慮。在下混入帝王都別無他意，其實(shí)就是想親眼目睹天下群豪蓋世無雙的風(fēng)采?！?/br>
    李星云笑道：“想來你是慣犯?！?/br>
    異族裳走向河畔邊緣，竟肆無忌憚坐了下來，懸蕩著雙腿：“百煉不破這副皮囊初用，破綻極多。”

    李星云看了看身旁‘張境真’說道：“因?yàn)檎嬲陌贌挷黄粕星一钪?，并現(xiàn)身于此與你對質(zhì)?！?/br>
    異族裳搖頭：“是生是死，是真是假，你我心知肚明?！?/br>
    李星云詫異地望著河畔對岸，觀那異族裳神情眼眸似乎有洞察一切之嫌。若真如所言瞧出‘張境真’端倪，為何投子認(rèn)輸這般干脆？是覺著天下眾強(qiáng)心底一旦埋下疑慮的種子，便此事難了，愈多耽擱愈多境危，不如早早脫身求全？還是萬獸門宗門渺小，河畔兩岸無近親無遠(yuǎn)鄰，即使附庸帝王盟也是隨時都可棄如敝履的棋子，在天下會中孤立無助，對質(zhì)也必然人微言輕？

    異族裳似是知曉李星云心中所想，接著說道：“我這裁衣之術(shù)有點(diǎn)像接木移花，此消彼長。由于以身犯險帝王盟，混跡于何止百位的化劫境尊者眼皮底下，再怎么有恃無恐也無法真正做到止心如水，因此留有余力稍加防范。這么一來，此不消，彼難長，百煉不破徒有形似，貌契神離，便再無法說服自己。”

    “當(dāng)然，以上所言盡是借口。事實(shí)上是本座覺得此間無趣，不如離去?！?/br>
    李星云說道：“瞧你泰然自若的樣子，不像?！?/br>
    確實(shí)不像，因?yàn)楫愖迳训浆F(xiàn)在為止，哪怕放眼望去河畔皆敵，還依然旁若無人地坐在河邊。甚至無聊到撿起手邊小石塊，朝李星云的方向打了個水漂。

    “這小家伙還真是調(diào)皮。”

    王敖老祖輕笑。

    離落想著：“他若不是傻，就是不懼死?！?/br>
    樓蘭君主獨(dú)自飲酒，心想：“不懼死的人，通常不覺得自己會死?！?/br>
    弱公子葉惜朝想著：“那么，憑什么？”

    木郎邪君和伍寶環(huán)顧四周。

    妖帝麟兒靜心凝神，聽風(fēng)聽雪。

    孤城閉層巒千嶂皆入微……河畔兩岸許多強(qiáng)者亦在互相打量，企圖從身邊尋找潛藏異族的痕跡。

    至于女神龍，當(dāng)眾人腦海還在猜測異族裳究竟依仗為何伏身何地的時候，女神龍歐陽慶許已開始戰(zhàn)事推演。

    七次，得出同一結(jié)論。

    異族裳今日插翅難逃，十死無生。就算這位天醒神將擁有神引境界修為，在這般數(shù)量的化劫境強(qiáng)者圍攻之下也絕無例外。

    哪怕青海長云暗雪山和依山傍水陌上人家畫卷天地還有異族同伴，天策上將或天醒神將。

    哪怕帝皇陵乃至帝王盟明暗處潛藏著異族大軍……事實(shí)上歐陽慶許此刻是韓信點(diǎn)兵，異族自然多多益善。

    然而推演的結(jié)局越是如此，她心中不安愈是強(qiáng)烈。

    ……

    百煉不破模樣的異族裳站起身，拍了拍雙手笑著說道：“本座孤身犯險，離去之前，總要做些什么。否則豈不是竹籃打水，白忙活一場？”

    李星云說道：“你果真有備而來?！?/br>
    身旁‘張境真’望著那位‘百煉不破’說道：“眼下情形，你恐怕什么也做不了?！?/br>
    異族裳笑道：“謝晉元，你又知道？”

    張境真扮作的百煉不破被一眼識破身份，李星云有些驚駭。心想這異族即使看出‘張境真’的百煉不破虛假，又從哪里得知‘張境真’的真實(shí)面貌正是那布衣樓謝晉元？

    索性再度扯去百煉不破面皮，露出真正真容的謝晉元說道：“你的裁衣之術(shù)，我已看透玄妙，今日畫卷之中，你注定在劫難逃?！?/br>
    異族裳露出一副懊悔神色：“你布衣樓謝晉元的八轉(zhuǎn)玄功，我倒未曾領(lǐng)教。這么算來，本座豈不吃虧？”

    謝晉元冷笑：“你想見識？”

    異族裳瞇了瞇眼：“拭目以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