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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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沐身罷了,家臣們?nèi)硪患w鼠錦緞衣,要他穿了,戴上金頂帽兒,套上絲穗革靴,束好發(fā)。有黑衣人解下他頭上的臟污白綾,發(fā)覺他有一只眼瞧不見,便為他換上了只絲質(zhì)眼罩。黑衣人們欲解他脖頸上鐵鏈,可死活解不下來。冷山龍盯著那鐵鏈,若有所思,問道: “縛魔鏈?” 易情冷汗涔涔,若是被這靈鬼官發(fā)覺了自己是妖鬼,非得遭就地滅殺不可。他結(jié)巴著道:“是…是師弟…一時(shí)好玩,套上去的?!?/br> 出乎意料的是,冷山龍點(diǎn)了點(diǎn)頭,“祝陰疑神疑鬼,對凡人做出這種事兒倒不見怪。” 換罷衣裳后,易情被塞進(jìn)了轎子,一路直奔候月臺。臺邊有一宅子,他被送了進(jìn)去,一直被黑衣人拖到了主院明間里。堂屋里擺著張?zhí)珟熞危粋€女孩兒翹著腿坐在上頭,身著箭袖玄地云花襖子,膚如凝脂,白凈的臉龐露在玄衣外,像烏云上澆了一抔白雪。 一路上被黑衣人們提醒過,易情很快便明白過來,這少女便是左家的四千金。 那女孩兒見了易情,笑了一笑,薄唇在臉上劃開硎刀似的笑意。 她撐著臉,斜睨著易情,仿佛正身臨高峰,而天下萬物皆俯于她腳下。 “名字。”她言簡意賅地道。 易情只能老實(shí)地稟報(bào):“易情。” “易情?好怪的名兒,為何要叫這名字?”女孩蹙眉道。 易情說:“您不如去問我爹娘,橫豎都是他們起的?!?/br> “那你爹娘在哪兒?” “我怎么知道?”易情說,“從來沒人告訴我。不過你若是去陰府,約莫能找到一個半個?!?/br> 女孩兒哈哈大笑,易情也不知她為何而笑。只見她笑得前仰后合,沒半點(diǎn)名門千金的風(fēng)態(tài)。待大笑畢了,她揉著眼,道,“我也有個怪名兒。” “這我倒知道,你叫左不正?!币浊檎f,“聽說你很有錢,有錢人的名字總是遠(yuǎn)揚(yáng)天下的。” 女孩兒道:“是呀,我是左不正。我姑父與我說,左家里的人注定要窮兇極惡,他希望我做最壞的那一個,所以便叫我‘左不正’?!?/br> “你知道么?其實(shí)我只是為了對付我姑父,才敷衍他要成婚。我只要一個膿包夫君,是誰都成,最好生得又老、又丑、又殘?!?/br> 易情說:“真可惜,我不丑?!?/br> 女孩兒又笑得前仰后合。過了片刻,方才捧腹道,“是呀,是呀,所以我不需要你,你生得一點(diǎn)兒也不丑!” 易情聽了這點(diǎn)恭維,也絲毫不害臊,畢竟他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神仙,什么都該是頂頂好的。他被拐進(jìn)了左家,心里卻無一點(diǎn)慌忙,只是心里似有一絲隱隱的擔(dān)憂。祝陰如今怎樣了?那小子如今莫非會像條喪家之犬,流落街頭? 于是易情說:“其實(shí)我也不需要你,我一個人便能過得挺好。” “那你需要頓頓吃白米飯,需要夜里睡在云羅錦褥鋪的床上么?” “…需要?!币浊槊Σ坏c(diǎn)頭,點(diǎn)頭哈腰,立時(shí)像一條諂媚的京巴狗。 那叫左不正的女孩撐著臉,笑靨如花,瞇起的兩眼像彎彎的月牙: “所以你看,你還是需要我的罷?” 第九章 鴛鴦錯比翼 易情在左家安頓下來了。 那叫左不正的千金小姐說得不錯,他果真過上了頓頓吃白米飯的快活日子,非但有白米飯,他每頓還能吃甜絲絲的落生糕、十只大饅頭。夜里他便睡在鋪著云羅錦緞的拔步床上,綢緞柔軟如水,他躺在其上時(shí),仿佛在湖面上飄蕩。 他過得很是滿意,那左小姐也不來睬他,只吩咐了幾個丫鬟貼身伏侍他。只是這吃了睡、睡了吃的美日子過了段時(shí)候,他心中竟生出隱隱的不安來:祝陰如今卻在何處?會將自己的畫攤子給拆了么? 于是夜里睡覺時(shí),他偶發(fā)狂夢,夢見祝陰兇相畢露,變成一條二尺長的冬瓜蛇,砰砰跳著來咬他,大叫道:“師兄,你逃不掉啦!” 易情從夢鄉(xiāng)里猝然驚醒,趕忙摟緊懷里暖熱的物事,哆嗦著道:“三足烏,鳥兒,救救我,我那臭師弟來抓我了!” 可低頭一看,卻發(fā)覺自己懷里抱的不是甚么三足烏,而是一只裹著氈套的紫銅手爐。 他翻了個身,繼續(xù)睡,可一入夢鄉(xiāng),卻又見那冬瓜蛇樣的祝陰接著跳過來,磨著牙,險(xiǎn)毒地微笑:“師兄,你以為你逃出夢鄉(xiāng),祝某便捉不著你了么?祝某會在這里一直候著,等你睡著,便會趕上來,狠狠咬你屁股。” 易情又被嚇醒,驚出一身冷汗。他摸了摸身邊的毛團(tuán),輕聲道:“怎么辦,玉兔,我?guī)煹芤獊硪移ü桑覀z會不會被他吃掉?” 可他將那毛團(tuán)從褥子下拎出時(shí),卻見是一只羊裘枕墊。他身邊沒有三足烏,也沒有玉兔,沒有那破爛漏風(fēng)的竹棚與掉了圍子的羅漢床,只有在夢里追著他狂咬的祝陰。 似是從這時(shí)起,日子便過得分外寂寞起來。易情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思考著一個問題,為何他吃飽穿暖了,卻過得沒以前開心?后來他仔細(xì)一想,約莫是以往他愁的是如何茍且度日,如今飽食暖衣了,所欲卻更多,愁的也更多。 白日里起來時(shí),他索性去左家書齋里讀書,方從書架子上取下一卷《滎州實(shí)錄》,便有幾個褥裙女侍前來邀他去湖心亭。易情跟著她們走,邀他的女侍里有一個小小的女孩兒,看著不過八九歲,卻扎著桃心髻,著一件金絲刺繡裙,頸上掛一串八珍瓔珞,眸子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