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甚么！”神君被吻得昏頭脹腦，待小蛇放開他時(shí)，他愕然地道。

    小蛇鉆進(jìn)寢衣里，伏在他身側(cè)，睜著眼天真地望著他。

    “你還生氣么？”

    “我早不氣了?！鄙窬f，小蛇看見像有一片晚霞落在其面上。他伸出兩手，環(huán)在神君腰側(cè)，只覺神君如露于秋風(fēng)中一般瑟瑟戰(zhàn)栗，單薄而可憐。神君蹙起眉，道，“可你又是怎地一回事？誰教你這些事兒的？”

    “哪些事兒？”

    神君的目光像蛾子般飄來飄去。半晌，他咬了咬牙，紅著臉道，“親……親我的事兒?！?/br>
    小蛇不曾見過這樣的他。當(dāng)它還是一條巴掌大小的走地蟲時(shí)，只覺神君高大宛若山嶂，化了形后再看，卻覺他瘦弱不堪。小蛇說：

    “是秋姑娘教我的。她說，一個(gè)人生了氣，便會(huì)開口罵人爹娘。要教一個(gè)人消氣，便只能把他嘴巴吃掉，教他罵不出聲兒來?！?/br>
    神君聽得默然無語。他說，“你少和她學(xué)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你再這樣做，我才要生氣。”他爬起身來，望著小蛇，“如今想得如何了？還欲去修道么？”

    風(fēng)在窗外逡巡，嗚嗚咽咽，似吹散的簫聲。搖曳的樹影像燕子一般掠過欞窗，如霜的月華里，小蛇忽覺心口熱如烙鐵。他道：

    “既然神君大人執(zhí)意要我去，我便去罷。只是龍種如玉樹，我為蒹葭，我不值得如此遭您上心對(duì)待的?！?/br>
    他捏了個(gè)追魂訣，魂心顯露出來。他的魂心像一簇枯黃香茅，蕭蕭疏疏，了無生氣。小蛇望著神君，笑意里透出悲涼：

    “您瞧，這便是我的魂心。我注定此生無大成，只可泯然于世間?！?/br>
    魂心是天地生靈之根本，魂心若滅，生息亦熄。魂心多是凡人亦或精怪的內(nèi)心寫照，那能橫折強(qiáng)敵之人的魂心也多勢吞山河。

    神君注視著在黑暗里浮現(xiàn)出的那枚魂心。若非與他交洽無嫌，小蛇絕不會(huì)給他看自己的魂心。那是一切生靈的軟肋與弱點(diǎn)，是比心臟更為脆弱的要害。

    他也捏了個(gè)追魂訣。青藍(lán)的光如浪紋一般在他胸口漫散而開。小蛇驚奇地睜大了眼，它望見神君的魂心宛若火焰，火光在空里燃出一朵熱烈紅蓮。

    神君伸出手，觸碰自己的魂心。烈焰燎上指尖，神君將燃燒著的指緩緩移來，繼而撫上了小蛇的魂心。那似茅草一般的魂心竟被點(diǎn)亮，像一枚孤燭，亦散著光芒。

    神君說：“你瞧，我已將火給你燃上，你往后便可光燭九陰了?！?/br>
    紫金山春岡蜿蜒，月色洗遍嵯峨。

    神君從檐下解了束脩，用布包好，拾掇進(jìn)笈囊里。疊好赤色襕衫，將斗笠拿來。他在紅木案上鋪開羅紋紙，提筆寫下一條條路途上需謹(jǐn)記的要項(xiàng)。

    小蛇終于松了口，愿離紫金山去學(xué)道。他此時(shí)倚在神君懷里，安順得似一只貍奴。只是眼睛哭得紅紅的，眼角似搽上了一層薄胭脂。

    “神君大人，給我起個(gè)凡人的名姓罷?！毙∩哌陆?，忐忑道?！拔沂且M(jìn)道觀中修習(xí)罷？沒個(gè)凡人的名兒，我怕他們起疑?！?/br>
    燈焰猶如茸花，燭淚靜悄悄地淌在盤中。

    “祝陰。你就叫‘祝陰’罷?！鄙窬龑懼郑??！啊！思乐髻澰~者，古有巫祝，悅神敬神?！?/br>
    “如此一來，我便是你專屬的巫祝，是離你最近的一人么？”

    小蛇歡欣地抬頭，正恰望進(jìn)了神君的眼里。那漆黑的眼里倒映著燭焰，于是便似殘燼里燃起了明燈，暗海里升起了烈日。

    雪白的月色侵上襟袖，夜色靜謐如夢。他也似墜于夢鄉(xiāng)里一般，等待著神君的回答。

    “你于我而言，”神君微笑道，“早已是獨(dú)一無二，并世無雙了?！?/br>
    第二十七章 人生豈草木

    離開紫金山、上道觀習(xí)道的日子到了。這一日草木芊蔚，漫山安石榴花紅艷如火。祝陰背起笈囊，牽起神君的手，清風(fēng)如一葉扁舟，載他們飛向遠(yuǎn)方。

    他們?cè)谘U裊柔風(fēng)里穿云破霧，下方霧水猶如老翁華顛，白茫茫的一片。不知過了許久，兩人終至朝歌，落在一道苔莎色凈水旁。

    舉首望去，山奇巘絕，滿眼碧溪綠楊。一條石徑蜿蜒而上，沒入云霧，攀上山頂。祝陰望著高山，忐忑地道：“神君大人，我將入的道觀便在這上邊么？”

    神君點(diǎn)頭，“此處是朝歌黎陽天壇山，山上有一道觀，名喚‘無為觀’。待會(huì)兒看到了，你別嫌其敝?jǐn)?，觀中如今有三洞劍尊坐鎮(zhèn)，你隨著她習(xí)劍，定會(huì)進(jìn)益頗多?！?/br>
    祝陰仍不死心，可憐巴巴地道：“神君大人教我不便成了？何必跑這山長水遠(yuǎn)之處習(xí)道？”

    神君笑著攤手：“你要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教你劍法？莫要笑掉我大牙了?！彼麛[擺手，示意祝陰踏上石階，“快去罷?！?/br>
    祝陰抹著淚別過身，可方踏上石階一步，便聽得身后的神君道：“慢著?！?/br>
    紅衣少年回過身來，看見神君背著手。憂思猶如烏云，重重疊疊地堆在他臉上?！澳隳羰?，若觀中有白飯、白蒿菜，你便隨著他們一塊兒吃。別吃些蛙子、蟈蟈了?！?/br>
    祝陰點(diǎn)頭，回身又在石階上踏出一步，這時(shí)又聽得神君說：“等等?！?/br>
    “夜里入睡時(shí)記得蓋好寢衣，莫要踢翻了，感了風(fēng)寒?！?/br>
    祝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每踏上一道石階，便聽得神君囑咐一句。

    “記著需尊師重道，師父授予你的道法、口訣需每日熟誦，牢記于心。觀里人人皆能做你師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