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堅(jiān)有些別扭，但還是依言動(dòng)了動(dòng)唇角。

    見文堅(jiān)笑得并非真心，倒很難看，像臉被凍僵似的。小泥巴捧腹大笑，“這便對啦，你以前就是這般陰笑的！記好啦，咱們?nèi)肓巳碎g后，盤纏是要靠自個(gè)兒掙的，你便臨街賣笑去罷！活著要笑，死了也笑……”

    他忽翻身坐起來，捧著文堅(jiān)的臉，聲音突地沉下來了，眼中似有連綿晦雨。

    那話語唐突極了，教文堅(jiān)心頭不由得一沉。

    “……往后如有一日，我命喪于天磴，你也得笑著走下去，好么？”

    第四十三章 弱羽可憑天

    翌日，兩人被召進(jìn)中天宮里。

    因先一日在天磴上發(fā)生了那等險(xiǎn)事，此時(shí)的兩人雖為神軀，可魂心卻幾遭損毀，故而也一副疲態(tài)。小泥巴一身青紫，文堅(jiān)渾身披創(chuàng)。兩人站在中天宮里，頗為狼狽，然而鳩滿拏卻不在意，只笑著對身旁人道：

    “福神大人請看，這便是這些時(shí)日里與您隨行的兩位星官了?！?/br>
    少司命亦站在一旁，見了灰頭土面的他倆，深感震撼，又辨得其中一人是曾戲弄自己的登徒子，旋即開口叫道：“鳩滿拏！你是怎地回事？我先前不是吩咐你了么？要選幾位美玉良才來隨侍福神大人的，你是瞎了眼，方才選了兩個(gè)歪瓜裂棗來？”

    福神嗬嗬直笑：“少司命，老拙瞧他倆雖身上傷了些，眉眼卻周正。且他們二人是得了鳩滿拏的令，愿航葦人間去除游光鬼的，說明心地也良善。老拙久不至凡世，如今倒也想去看看。就他們倆罷，老拙對他們頗中意?！?/br>
    既然福神如此發(fā)話，少司命也只得掐聲。福神從袖里取出一只玉如意，在兩人身上一點(diǎn)。一剎間，兩人周身被靈光裹圍，那傷被抹去了一般，倏然不見。

    小泥巴和文堅(jiān)身上輕快，不由得奇異地對視了一眼。再一看福神，只見這老者慈祥愷惻，不由得大為安心。少司命撇著嘴，道，“行罷，行罷，就讓這倆百拙千丑的玩意兒陪著福神大人去人間罷。”她伸出手，狠狠擰了一下文堅(jiān)的耳朵，“只是你這腌臜東西，嘴巴得放干凈些，休給福神大人說些鬼話！”

    幾日后，三人帶著行囊，上了筍輿。天馬引著車，踏著祥云往凡世飛去。穿越云海，人間景色漸顯眼前，但見其中既有硭峰無數(shù)，亦有平沙萬里，橋梁洲渚、渡頭烏篷、鷗鷺?biāo)B猶如架上的琳瑯貨件，教他們看得眼花繚亂。兩個(gè)小星官撥開印花敷彩紗簾，爭先恐后地抻頸子出去看那教他們眷戀的人世，似爭食的雞鴨。

    福神見他倆盼著回人間，笑道：“你倆不是時(shí)而下人世來除魔衛(wèi)道么？怎么看著那景色，倒還覺得新鮮？”

    小泥巴道：“人間才是我老家，我恨不得一日回個(gè)七八十趟。咱們這時(shí)不是貪新鮮，而是戀舊?！?/br>
    福神又笑道：“近來是人間三月十八，正逢媧皇廟會(huì)，熱鬧十分。雖說是冀州傳來的習(xí)俗，卻也很得別處歡迎。你們?nèi)粲行?，也可去街上走走。只是人一攘雜起來，那游光鬼作起祟來便會(huì)損失慘重?！?/br>
    “福神大人，那游光鬼究竟是甚么鬼？”

    “那是一種兇兆，民間也有稱其作‘夜游神’的。說是夜行時(shí)若見紅光，又見有八小兒戴火車而行的，便是游光惡鬼了?！备Ｉ褶垌毜溃爸皇沁@回也奇怪，老拙從留在凡世的幾位靈鬼官口里探知，這回倒無人見著有小兒模樣的精怪出來作祟，那游光鬼反是個(gè)女人模樣的惡鬼?！?/br>
    文堅(jiān)冷冷道：“管它是男是女，宰了便成?！?/br>
    福神笑道：“不錯(cuò)，斷其性命便可，老拙只怕你們見了那女鬼暗動(dòng)了心，倒干起野合的齷齪事兒來了。”

    說話間，筍輿已入了凡世。

    三人化作凡人模樣，在豫州街頭走。這媧皇廟會(huì)甚是熱鬧，雖不似冀州那邊來得正統(tǒng)，卻也在廟前擺了三牲rou、芭樂和青棗子。勢家雇了些人，提著臥瓜錘和玄鉞，將祭器一一上壇。廟里立起了女媧泥像，云集著來祈禳求福之人，街市里鬧騰得一鍋沸水。

    小泥巴見可逛廟會(huì)，興奮有若孩童。他輕咳一聲，故作正經(jīng)，對文堅(jiān)和福神道：

    “那游光鬼多是夜中出沒，且不知何日才見影兒。我去尋間客棧，咱們白日里在客舍里歇會(huì)腳，免得一直在外打轉(zhuǎn)，教人起疑?！?/br>
    另兩人對他的提議皆無異議，點(diǎn)了點(diǎn)頭，于是小泥巴鬼笑著跑開了。

    望著向泥像跪拜的人群，福神嘆道：“女希氏有得忙了?！?/br>
    “您這話是何意？”文堅(jiān)問。

    因化了形，此時(shí)福神看著不過似個(gè)仙風(fēng)道骨的老者，著一件五品赤袍子。他把玩著手中玉如意，笑道，“老拙也是成人之美的神仙，自然知道替人降福運(yùn)有何難。”

    文堅(jiān)淡淡道，“您是福神，降福運(yùn)于您而言有何難處？就如同您先幾日為咱們愈傷一般，不過是舉手之勞。”

    老者卻哈哈大笑，他朝文堅(jiān)一通擠眉弄眼，“非也！小星官，老拙雖名叫福神，可卻有另一個(gè)名兒，你知是甚么嗎？”

    “是甚么？”

    “是‘禍神’，司福便等同于司禍，在賜福之時(shí)亦可降禍。為人帶來多少福運(yùn)，必定也要為人世帶來何等厄難?！?/br>
    文堅(jiān)不由得聽得怔了神，良久，他匆匆開口，“那是誰……會(huì)受您降下的禍難？”

    “無人會(huì)受難！”老者又開懷大笑，他向文堅(jiān)一吐舌，文堅(jiān)卻驚見他舌上有針創(chuàng)，手背上亦皸裂留疤，像是他與小泥巴身上的傷皆移到了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