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手：

    “擺駕上九霄！”

    ——

    神霄之上，新帝登基。

    紫微宮前，百官著朝服靜候，室女禮卿領(lǐng)著一眾下官擺設(shè)太上帝金銀車駕。鹵簿幾有萬人，行列波瀾壯闊地在云端行進(jìn)，氣吞河山。清源神排布下镈鐘、特磬、編鐘、編磬、建鼓、塤、篪、排簫等凡十八類仙樂，作中和韶樂，樂聲穿云裂石。在那響徹云霄的仙樂里，太上帝升座，百官詠誦起《元平之章》。

    有星官膽兒肥，悄悄抬眼往帝座上飛去一眼。

    他看見一位身長八尺，如山威嚴(yán)的男子，身著燦金袞冕，眼神凌厲如劍。

    關(guān)于這位新帝的傳說頗多，此人便如一道流星，是前些時(shí)日驟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百官面前的。他闖進(jìn)朝會(huì)，大發(fā)一通見解高論，將眾仙批了個(gè)狗血淋頭，奇的是，竟也無人敢說他的不是。即便有人勃然大怒，沖上前去欲動(dòng)拳腳，卻也被其可怖的寶術(shù)壓制了下來。新帝的神威強(qiáng)大到無人可匹，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仿佛九天風(fēng)云晝夜，凡世春秋夏冬皆為其所定。在這可駭?shù)纳裢媲埃瑹o人不敢屈膝下拜。

    “九重霄將要起風(fēng)雨了么？”那星官垂下頭，喃喃道。

    一旁的星官卻低聲答他：“不，不是‘將起’……”

    “而是風(fēng)雨已來?！?/br>
    一道腳步聲自玉階上傳來，清越如琴笙奏鳴。星官們不由自主地仰首望去，卻見白玉階上落下一道黑影。那影子如一根尖刺，霎時(shí)刺入眾仙心頭。

    那是一個(gè)臉色蒼白卻頗具威儀的瘦削少年，頭戴五梁冠，足蹬云頭履，仙鶴玄服。那一刻，千千萬萬道目光聚于一身，他在簇?fù)碇碌巧咸祉敗?/br>
    登上白玉階后，他向太上帝下拜，新帝授他以仙印。

    那印是玉琀蟬的模樣，常被用作逝者的葬玉。凡世有言道：“蟬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毕s生于污泥之中，不見天日數(shù)千日月，待可騰翅而起之后，便只餐風(fēng)飲露，最如高潔之士。且還有另一層寓意：羽化重生。

    少年星官受了那仙印，緩緩抬首望向太上帝，兩雙目光在空中對上，皆望見了彼此眼里不熄的火焰——他們是同道中人。

    太上帝低聲道：“文堅(jiān)?！?/br>
    少年答：“臣下在?！?/br>
    “一言為定。我來作紫微的盾，接下所有暗箭明槍、血影刀光。而你將會(huì)成為神霄的矛，銳不可當(dāng)，掃凈一切蕪穢?！?/br>
    玄服少年輕笑：“下官是文臣，不曾舞刀弄?jiǎng)^，怎能執(zhí)矛？”

    “你的筆便是最利的矛?！毙碌蹠?huì)意地笑?！叭ビ锰鞎T，你是唯一夠格司掌命理之人。毀形滅性的，便教其脫胎換骨；怙惡不悛的，便使其改過自新。若你覺得這世界已然朽爛，便將其撕碎，重寫，這便是我交托給你的職責(zé)了?！?/br>
    少年星官再叩首，在洪亮鐘聲中，他鏗鏘有力地答道。

    “臣下領(lǐng)命。”

    御宴擺了半月，神霄上眾仙cao卮執(zhí)觚，桂酒飄香。在那之后，天廷各宮開始理事，在新帝領(lǐng)率下，大小諸務(wù)井井有條。

    然而令百官最為畏怯的并非太上帝，而是天記府中的那位少年星官。他治下極嚴(yán)，一絲不茍，又冷心冷情，從無世故往來。久而久之，流言在神霄上散開：大司命乃無情人也！

    懸圃宮中櫸柳豐茂，煙樹盈園。太上帝站在神木苗前，正把著狩獵紋壺澆水。

    少司命走進(jìn)懸圃宮里，施了一禮，忽嘆息著挑起話頭，“文堅(jiān)他……已不記得我們了。”

    新帝一頓，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憂愁：“自上回他受了軒轅劍傷，吐血不已，魂心碎裂以后，他的記憶便散了?！彼怪^，“但說不準(zhǔn)這樣反倒好些，我們與他只余上下級之情，也能免遭被捉把柄。”

    少司命斂了眉，神色郁郁，不知在想何事。

    太上帝遙望遠(yuǎn)方，似看到了在書齋中伏案的那個(gè)漆黑身影?！拔译m不是實(shí)心喜愛他，但如今看來，最適合做大司命的人是他?！?/br>
    “您為何這樣說？”

    “‘文堅(jiān)’，他人如其名，心堅(jiān)如金石，而那石頭已經(jīng)砥礪，硬如鋼鐵。為求完滿無瑕的一世，他可翻翻覆覆、無數(shù)次重寫天書，忍受千難萬苦?！碧系鄣?。“還有極重要的一點(diǎn)。”

    “是甚么？”

    “他不以成神為喜，始終視自己為凡人?！?/br>
    少司命笑道：“凡人力弱，他這是自視甚低?！?/br>
    “不，你須知這九霄眾仙皆生于凡世香火?！碧系畚⑿Φ?，“凡人便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神明?！?/br>
    ——

    一道人列涌上天磴，福祿壽三神率著一眾星官氣勢洶涌地向九重霄行來。

    神霄上竟冒出了個(gè)聞所未聞的新帝和大司命！那從天而降的一對家伙橫插一足，擾了他們雄踞九霄的大業(yè)。每當(dāng)念及此事，三神心中便怒火沸騰。何況如今再上神霄，他們還要承天磴之苦，此事更教三神火惱。

    可當(dāng)他們走到半道，卻忽覺不對。天磴上壓來的神威愈來愈重，腳下石磴似燒紅的鐵板，教他們骨rou融化，又生出無數(shù)尖棘利刺，穿透他們腳板。福祿壽只覺劇痛難當(dāng)，回首望去，卻見不知何時(shí)身后人影稀零，云?？湛帐幨帲欠氯舻鬲z的天磴上唯有他們幾人。

    漸漸的，他們高傲的頭顱低垂下來，只能匍匐前進(jìn)。

    一個(gè)聲音忽像巨掌一般壓下來：

    “福、祿、壽三神，你們乃jian佞嬖幸，作惡多端，古今同棄，如今又有何臉面來上重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