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笑，我是真的打不過大哥。糙華齋教的可不僅僅是四書五經(jīng)，而是六藝齊全，御和射不必說了，前者訓(xùn)練腰力，后者訓(xùn)練臂力，先生還將一些養(yǎng)氣之術(shù)和鍛煉身體的防身術(shù)傳授給學(xué)生，加上大哥年長我一歲半，又生得人高馬大，拿下只懂花架子的我真是輕輕松松。”

    丘離回憶起當(dāng)日的情景，忍不住發(fā)笑：“當(dāng)時真把我給打懵了，本來以為像大哥那樣的乖學(xué)生，只會一味的向人說教，動口不動手才對，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簡直比我這樣的小混混還要流氓?！?/br>
    步蒼穹感慨道：“原來掌門也不喜歡跟人講道理……”

    “錯了，大哥最喜歡的便是講道理，須知拳頭就是這世上最硬的道理。

    我被大哥拖著去上學(xué)，若換成其他孩子，說不定會求助大人幫忙，偏偏我只有婆婆，加上我的惡名在外，大哥卻是公認(rèn)的老實人，就算我對別人說自己被大哥揍了，他們也不會相信，這就是頂著老實人的名頭的好處了。

    但那時候的我聽不進外人的話，別人越想管我，我越要反抗，縱然被強行拖去了學(xué)堂，上課也總是神游物外，先生布置的課業(yè)也從不完成。

    然后，不知道先生說了什么，大哥居然親自來監(jiān)督我，不僅是按時上課，還要按時完成課業(yè)，倘若沒達到要求，他便直接動手揍人，那時我對他真是又厭又怕，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了，偏生又愛管閑事，我婆婆手腳不利索，他便幫忙砍柴挑水，打掃房屋，還經(jīng)常強行拽我到他家吃飯，不管我愿意不愿意。

    大哥他什么都好，勤勞能干，樂于助人，允文允武，跟我恰好是兩個反面，經(jīng)常被人拿來做對比，所以我就更加討厭他。

    直到有一天，學(xué)堂要求學(xué)生集體外出采風(fēng)，我雖不情愿，卻也不想挨揍，便跟著去了。

    可在路途中，撞見了以前結(jié)怨的混混，召集了一幫人來，想要給我一個教訓(xùn)。

    這是我個人引發(fā)的私仇，加上平日沒什么朋友，同窗們對我的印象都很壞，所以沒人愿意為我出頭，他們都選擇與我撇清關(guān)系，冷眼旁觀——以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別人，一啄一飲，自有定數(shù)。

    但對于當(dāng)時的我來說，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那種孤立無援，被人拋棄，自生自滅的滋味，絕不好受。

    就在這個時候，大哥站出來了，他二話不說就開始幫我揍人，他比我打得更兇，受得傷也更重，結(jié)束時我只是身上多了一些淤青，他卻被打得滿身是血，真想不通究竟誰才是當(dāng)事人。

    身處絕望之中，有人愿意對你伸出援手，這份感動是難以言喻的，當(dāng)時我真的將他當(dāng)做最親近的人看待，所以事后，我忍不住問他，為什么要幫我。

    這個時候我心里想著，假如他回答是可憐我，那么我扭頭就走，就算絕交也不能讓他看輕我；假如他回答是因為同窗關(guān)系，我便立即退學(xué)，決不能再連累他。

    結(jié)果他卻說，因為這些日子一直盯著我，知道我沒有做壞事，既然沒有做壞事，就不該受處罰，這樣才能善惡有道，天理昭彰。

    我反問，如果善惡有道，為什么身為好人的你會落得渾身是傷的下場。

    他回答，因為世間總有不公平的事發(fā)生，而要讓不公平的事變成公平，就得有人做出犧牲。

    我又問，即便一定要有人做出犧牲，為什么這個人非得是你。

    他便答，既然一定要有人做出犧牲，為什么這個人不能是我。

    那一瞬間，我便知道了，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倘若一個人不知道這個世界存在不公平，一心認(rèn)為世界是美好的，那么他就是一個無知的蠢貨。但若這個人明明知道世界是黑暗的，卻仍要燃燒自己去釋放光明，那他就是一個無畏的傻瓜。

    他是一個傻瓜，可以不求回報的去幫助人，但我是個聰明人，就不能平白無故的受人恩情，所以我就認(rèn)他做大哥，為他馬首是瞻，畢竟只有待在這樣的傻瓜身邊，才更能顯示出我的聰明。”

    說出不曾對人言的心中話，引發(fā)無限感慨，丘離仰頭痛飲一番，隨后乜了一眼步蒼穹，催促道：“你怎么不喝酒？一個人自斟自飲最是無味，來來來，你我?guī)熗絺z痛飲一回，此番不醉不歸?！?/br>
    他的情緒有些激昂，伸手按著葫蘆強行灌酒，直到步蒼穹整張臉變得通紅，才松開手。

    “噗——”步蒼穹迎面噴出一口酒水，只覺喉嚨好似燒起來一樣，火辣辣的，整個人腦子都有點暈眩，連忙運起內(nèi)功鎮(zhèn)壓酒勁。

    丘離見他狼狽的模樣，哈哈笑道：“你聽我說，這世上常人的世界觀共有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初生之時，白紙一片，沒有善也沒有惡，但因為大人總希望留給孩子一個美好的世界，所以在上面涂抹的大都是善良的顏色，所以他們的世界總是光明的。

    第二階段則是物極必反，當(dāng)人成長后，發(fā)現(xiàn)真實的世界與自己童年時的認(rèn)知存在著不同，于是世界觀就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認(rèn)為世界是冷血的，真相是殘酷的，人心是卑鄙的，周圍充斥著危險，心中滿是危機感，選擇質(zhì)疑一切，不再愿意相信任何人，并固執(zhí)的認(rèn)為，所有善良的行為都是不現(xiàn)實的，所有善良的人都將被現(xiàn)實淘汰，難以生存下去，并會自認(rèn)為正確的去提醒那些善良的人，不要繼續(xù)去做善良的事情，因為善惡未必有報。

    第三階段則是從極端走向中庸，知曉這個世界存在著卑劣，也存在著美好，黑暗沒那么多，光明沒那么少，不再抱怨現(xiàn)實的殘酷將自己染成了黑色，能分辨什么是善，什么是惡，什么是美，什么是仇。邪惡的人未必就能活得一路順風(fēng)，善良的人不一定就過得無比凄慘，品性的好壞，與是否能成功毫無干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絕非空談。

    但并非世上所有人都能晉級到第三階段，很多人一輩子都徘徊在第二階段，并固執(zhí)的認(rèn)定，自己看見的才是真實的世界，別人不認(rèn)同你的想法，只是因為看得不如你那么透徹?！?/br>
    步蒼穹止住咳嗽，詢問道：“掌門是第幾階段?！?/br>
    “掌門不是常人，所以他是第四階段，他明明看清了世界的真實，也知道有一堵名為現(xiàn)實的墻壁，很高很厚，世上九成九的人都選擇屈服，他卻依舊想要往前沖，拼命去撞破它，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停步?！?/br>
    “……師傅也是第四階段？”

    丘離自嘲的一笑：“不，我是第三階段。其實正道也好，邪道也好，對我來說并沒有區(qū)別，而且我這人也沒什么道德觀念，只是大哥希望我做個好人，我便努力去做個好人，僅此而已……

    若沒有大哥，我現(xiàn)在要么被人暗算，尸體扔在哪個旮旯小巷里發(fā)臭，要么加入鄉(xiāng)下幫會，當(dāng)一個永無出頭之日的小流氓，跟著一幫沒出息的大佬廝混。

    可以說我的命就是大哥給的，他教我武功，一手將我?guī)Т?，知道我不愿受人?zé)罵，做錯事都替我扛著，寧可親自教訓(xùn)我也不讓他人代勞，處處替我著想，所以不管他叫我干什么，我都答應(yīng)?！?/br>
    聽完后，步蒼穹望著月亮沉默了許久，眼眸中閃爍了難言的情緒。

    最后他主動飲了一大口酒，問：“那山師叔呢，也跟師傅你一樣嗎不跳字。

    “不，那小子稍稍有些不同，他的過去我就不揭露了，免得被人報復(fù)。單從跟大哥的感情來說，他跟我是一樣的，就是處事上稍稍有些不同。

    打個比方，大哥如果讓我去殺人放火，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但換成是三弟，他豁出命也要阻止大哥這么做。”

    丘離伸出手?jǐn)r住步蒼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放心吧，你將來也會找到足以托付生命的好兄弟。”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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