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著一個人，從水光里走出來，濕漉漉的一雙眼，血一樣紅。

    冬夜天寒，礁石冷得刺骨。

    她把人放在了一處干燥的草地上，讓他平躺，她跪著，在他身旁。

    “江織！”

    “江織！”

    她怎么喊，他都不醒。

    她就摘了口罩，通紅著一雙眼，不停地按壓他的胸口，不停地給他做心臟復(fù)蘇。

    “江織！”

    “你醒醒，江織！”

    周徐紡從來沒有這么怕過，如果江織沒了，如果江織沒了……

    她的手在抖，渾身都在顫栗，她甚至連給他做人工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一低頭眼淚就砸下來，混著海水，從她臉上淌到了他嘴角，又咸又澀。

    “江織?！?/br>
    風(fēng)聲里，她嗓音哽咽了：“你別死……”

    然后——

    江織一口水吐在了她臉上。

    “咳咳咳……咳咳……”

    他蜷著身子，一直咳嗽。

    周徐紡繃緊著的神經(jīng)猝然松開，整個人就癱坐在了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活過來了，活過來了……

    “周徐紡，”

    下一秒，冰涼冰涼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是不是你？”他只能看到她半個側(cè)臉，夜里，視線模糊。

    周徐紡猛地轉(zhuǎn)過身去。

    “咳咳咳咳咳……”

    他的手被掙開，整個人重重摔回地上，緩了很久，才撐著地，伸手去拉她還在滴水的袖子。

    “你轉(zhuǎn)過來，讓我看看你?！?/br>
    一開口，灌了海水的嗓子沙啞得一塌糊涂。

    周徐紡背身站著，刻意壓著聲音：“我只是個跑腿人，拿人錢財(cái)替人消災(zāi)?！闭f完，她戴上口罩，垂著睫毛，遮住了通紅的眼睛，轉(zhuǎn)身便走。

    海風(fēng)刮得人刺痛，耳邊呼嘯著風(fēng)聲，他在后面一直咳一直咳，周徐紡擦了一把眼睛，guntangguntang的。

    這個點(diǎn)，一眼望過去，海邊行人三兩，冷冷清清的。還以為會有很多記者呢，居然被清場了，白瞎了他的新款墨鏡。

    大晚上干嘛戴墨鏡？

    裝逼??！

    明陽花摘了他的裝逼神器，也不凹造型了，邊走邊踹著海邊的石子，電話里，狐朋狗友在呼朋喝友。

    “明小花，在哪呢，怎么還不過來？”

    狐朋狗友就喜歡調(diào)侃他的名字，他祖上的！

    他明六爺怎么忍得了，立馬撂臉色：“你娘的，再喊小花老子錘死你！”

    狐朋狗友嘿嘿嘿，一副死不正經(jīng)的樣子：“得得得，明大少爺，你快點(diǎn)來成不？就等你了。”

    沒別的事，狐朋狗友們都是沒事干的富家公子，錢多得浪不完，成日里不干正事，就喜歡跟他一起唱k泡妞搓麻將。

    明陽花抓了一把頭上的錫紙燙：“我不去了?！?/br>
    狐朋狗友不高興了：“干嘛呀？”

    明陽花隨便扯了個謊：“聽雨樓的迎仙兒請大爺我聽曲兒?！逼鋵?shí)是他那個男人婆的jiejie非要他過來接人，他不來，那個男人婆就能讓他爸把他卡給停了，他爸是個女兒奴，非常沒出息。

    狐朋狗友膽子肥，居然還不識趣地揭穿他：“迎仙兒在我們場子呢，又被你姐抓去做苦力了吧？”

    明陽花最討厭別人說他慫，說他怕jiejie，這能忍？

    “放你的狗——”

    ‘屁’還沒出來，他的肩突然被人從后面按住了。

    他還沒扭頭就先吼了一句：“誰呀！”

    后面是烏漆嘛黑濕漉漉的一坨。

    那一坨說：“有人落水，叫救護(hù)車。”

    口罩戴著，看不見臉，路邊的車飛馳而過，車燈一瞬打在那一坨‘人’上面，姑且算個人，直到明陽花看見她的眼睛。

    “你你你你……你是聽雨樓那那那只……”那只把他扔進(jìn)垃圾桶的、紅眼睛的女鬼！

    周徐紡沒有耐心，用命令的口吻：“快叫救護(hù)車。”

    明陽花小臉已經(jīng)白了，搖搖欲墜哆哆嗦嗦：“你你你你你——”他用生命在尖叫，“啊啊啊啊??！鬼啊！”

    明陽花怕鬼，打小就怕。

    限量版裝逼神器都丟了，他剛要‘逃命’去，背后那只‘女鬼’一下子就躥到他面前了，真的是一下子！

    這‘女鬼’還會漂移……

    他兩眼一翻，暈死過去，手里的手機(jī)掉在地上，狐朋狗友還在喊‘小花’。

    周徐紡撿起他的手機(jī)，撥了急救。這個男人的通訊錄里，還有一個她認(rèn)識的號碼，是薛寶怡的。

    不到十分鐘，薛寶怡就在海邊找到了江織。

    救護(hù)車來得很快，因?yàn)榻业男∩贍敵隽艘馔?，這場游輪婚禮也草草收尾了。

    十點(diǎn)，醫(yī)院的門口列隊(duì)站了兩排醫(yī)生。

    十點(diǎn)一刻，兩排醫(yī)生挪步去了急診室。

    十點(diǎn)半，空曠的走廊里，拐杖拄地的聲音越來越近，噠、噠、噠……聽著就讓人不寒而栗。

    孫副院長趕緊上前：“老夫人，您怎么來了？”

    來人手拄拐杖，身穿盤扣刺繡大衣，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正是江家的老夫人，許氏九如。

    老太太面色冷，不怒也威：“我孫子都進(jìn)醫(yī)院了，我能不來？”她由人攙著，走到急診室門口，一眼掃了兩旁的眾人，問道，“我家織哥兒怎么樣了？”

    孫副院戰(zhàn)戰(zhàn)兢兢：“還、還在里面急救?！?/br>
    她又問：“是哪位醫(yī)生在主治？”

    “是薛醫(yī)生?！?/br>
    薛冰雪啊。

    一同前來的，還有第五醫(yī)院的新晉院長秦世瑜。

    他站在江老夫人身側(cè)，雖稍稍低著頭，卻不卑不亢，詢問道：“老夫人，可需要我進(jìn)去看看？”

    江織的痼疾一直是他在治，是個什么情況，他最清楚不過。

    江老夫人拂了：“不用，等冰雪出來再說?！?/br>
    秦世瑜稱是，未再多言。

    急診室里很安靜，只有心電監(jiān)護(hù)儀的聲音，病床上的人，剛做完急救處理，手指就動了。

    “醒了？”醒得倒挺快。

    江織盯著天花板發(fā)了一會兒愣，然后抬手去摘氧氣罩。

    薛冰雪說：“還不能摘。”

    他當(dāng)耳邊風(fēng)，直接摘了，一張漂亮的臉蛋白得不像話，人懨懨的，那一頭啞光藍(lán)的頭發(fā)也軟軟的蔫兒著，一開口就咳：“咳咳……周……咳咳……”

    睜眼就問周徐紡。

    薛冰雪把氧氣罩給他按上：“你先別說話?！卑逯鴱埻尥弈槪f話卻老氣橫秋的，“你剛停藥沒多久，身體本來就沒有復(fù)原，這次又喝了不少水，情況不是很好。”

    最嚴(yán)重的是肺。

    江織這個身子病得太久了，五臟六腑都有損傷，得仔細(xì)養(yǎng)著，致病的藥也才停了一陣子，底子還沒養(yǎng)回來，這么一折騰，算是前功盡棄了。

    “你要是還想要這條命，這幾天就好好躺著?！毖Ρ┮话逡谎鄣貒?yán)肅著，“秦世瑜也來了，等會兒我給你用藥，你就先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里待著。”

    秦世瑜信不過，也不知道是站了哪一派，得防著。

    江織張張嘴，聲音像被煙熏過的：“幫我。”

    薛冰雪聽得不太清楚，湊近：“什么？”

    他說：“我要出院?！?/br>
    薛冰雪覺得他是不想活了：“江織，你不要亂來。”

    不是在商量。

    江織直接撐著身子坐起來，拔了針頭：“別讓老太太知道，你把我弄出去，我很快就回來?！?/br>
    “要去見周徐紡？”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