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會開得參會人員心頭沉重，出了會場步履遲緩似拴著千斤石頭。散會時尤一波提醒省里在會務(wù)中心2號包廂準備了工作餐，哪個有心思吃飯？各自去了停車場紛紛打道回府。

    詹印被“輕傷不下火線”和“借口逃避”兩句刺傷了心，離開省府大院立即去醫(yī)院辦理出院手續(xù)，然后遇到已從輪椅上站起來的孟大舟，兩人相視苦笑無言以對。

    詹印辦手續(xù)時姚勝平在省府大院跟蹤幾個項目手續(xù)，方晟獨自回去。途中與同樣挨批、也負了輕傷的竇曉龍通電話，打聽樹南如何搶先完成下崗礦工經(jīng)濟補償問題。

    竇曉龍苦笑說既然是硬骨頭哪能輕飄飄就完成，上午挨罵我也郁悶?zāi)?，正好大肅有位副秘書長愛人在樹南市委，曲曲折折問到最后，說是采取硬著陸方式，以四十周歲為標準確定下崗補償標準為12萬，低于四十周歲每一年減5000，高于則每一年加5000！

    方晟吃驚地說曉龍啊曉龍，礦務(wù)管理我是外行也說不出名堂，但這樣硬著陸恐怕不對勁啊，各種情況疊加，沒那么容易吧？

    竇曉龍又笑，說至少人家能在省領(lǐng)導面前捧個數(shù)字出來，少挨一通罵，大肅百鐵老實巴交地承認正在進行中，正好觸霉頭。

    寧可把霉頭觸在前面啊，接下來曉龍準備怎么辦？方晟試探道。

    竇曉龍玩了一招太極推手，說這種大事咱倆是副手，讓個子高的頂著天塌不下來，哈哈哈哈。

    傍晚詹印、方晟、姚勝平先后回到百鐵，第一件事便是召回在各礦區(qū)駐點的常委們開會，時間定在晚上七點。

    發(fā)會議通知時市委秘書長張衛(wèi)康按慣例問要不要通知幾大國企董事長列席，詹印冷冷說不必，隔了會兒補充道以后常委擴大會以及黨政系統(tǒng)所有會議，若無特殊要求都不必參加，國企也是企業(yè)，怎能接觸體制內(nèi)核心議題的討論？

    張衛(wèi)康稍稍驚愕，連忙說黃樹與別的省份不同，主體事務(wù)都離不開礦務(wù)，需要各大國企的支持和配合，讓他們參加等于傳達的過程，而且能夠加深對市委市正府決策的理解。

    詹印說那就另外開會傳達落實好了，常委會就是常委會，出席對象僅限于市委常委！

    會前半小時詹印和方晟在食堂邊吃晚飯邊簡單確定了常委會基調(diào)，即壓力引導、責任分解、動真碰硬進行量化考核！

    晚上七點整，常委們整整齊齊來到小會議室，說來有趣，這居然是新任市委書計和新任市長赴任以來首次真正意義的常委會。

    方晟首先傳達了上午的會議精神，坦誠百鐵工作已經(jīng)落后于兄弟地區(qū)，在會上遭到省領(lǐng)導嚴厲批評，大家要知恥而后勇，迎難而上，確保圓滿完成省里下達的任務(wù)。

    詹印提要求。他首先感謝受傷住院期間各位常委的關(guān)心祝福，然后對百鐵壓降產(chǎn)能工作進度表示不滿，認為信心不堅決、措施不到位、效率不夠高，接著著重強調(diào)考核與問責的問題。

    詹印說各常委分工的關(guān)停礦區(qū)必須周三前初步完成下崗補償標準的確定，周五做好各關(guān)停礦區(qū)標準銜接，確保一碗水端平，不能因為礦區(qū)之間標準懸殊造成新的群體事件。

    詹印又說省里下了死命令完不成任務(wù)的領(lǐng)導班子要傷筋動骨，與其被省里動刀子還不如自家先動手。今天我在會上明確，周三下午下班是絕對時點，到時各位捧不出補償標準不用我說請自己打報告靠邊站，要是我跑到省里建議恐怕不太好；周五前所有標準必須全部落地同時轉(zhuǎn)入cao作階段，慢半拍照樣靠邊站！在我、還有方市長被省里問責前，肯定要把當事責任人擼得一干二凈！

    這番擲地有聲的狠話放到沿海城市必定萬籟俱靜，但百鐵就是百鐵，每座城市都有其與眾不同的特質(zhì)。

    宣傳部長沈兵率先跳出來，道：“從全網(wǎng)輿論來看這次壓降產(chǎn)能活動確實存在——至少黃樹存在cao之過急的現(xiàn)實問題，出了問題當然要解決，但完不成就把板子都打到市領(lǐng)導班子身上，我個人保留意見！”

    “標準銜接是個偽命題，”黃生直言不諱道，“鐵礦、銅礦、鉛礦各有各的情況，勞動強度不同，污染程度不同，技術(shù)含量不同等等等等，下崗補償也要跟收入、地區(qū)經(jīng)濟、集團效益諸多因素掛鉤，一碗水怎么端得平？我就簡單問一句，今兒個常委會能取得一致嗎？報到省里能有主導意見嗎？不能把擔子都擱咱們頭上嘛！”

    姚勝平唉聲嘆氣飄了一句：“再說全部蹲點也不現(xiàn)實啊，手里積壓的工作總得處理，象高速公路招標方案等還要落實呢?！?/br>
    聽到“高速公路”四個字，方晟低頭記錄眼皮都沒抬一下，沒接這個碴。高速公路事關(guān)30億投資，百鐵各利益攸關(guān)方虎視眈眈，又關(guān)系到方晟對于市政和城建的安排，按說應(yīng)該早點確定下來。

    但昨天尚昭說得很明白，“不要心有旁駑，不要心猿意馬，不要心存雜念”，方晟的理解是主要針對有關(guān)方面懷疑自己想調(diào)查礦井轉(zhuǎn)包問題，也不排除插手30億高速公路修葺被告了狀，因此選擇低調(diào)。

    緊接著紀委書計魏玉樹埋怨七八樁案子壓在手里沒時間集中討論；組織部長彭萬偉建議蹲點采取輪值制；孫深、戴計田兩位縣委書計反映縣鎮(zhèn)兩級公務(wù)員已經(jīng)連續(xù)奮戰(zhàn)兩周多身心俱疲，要拿出切實措施改善打疲勞戰(zhàn)的戰(zhàn)略。

    一圈下來全是反對意見，等于剛才詹印那番狠話白說了。

    為什么敢這樣？

    上午省里開會的情況各市領(lǐng)導班子成員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了，心知肚明兩點：一是省領(lǐng)導真的很著急，因為京都對黃樹很不滿意；二是省里對市領(lǐng)導班子考核所謂動真碰硬只針對詹印、方晟等空降干部，其他恐怕一時半刻都砍不下去的。

    甚至可能有人在想，如果工作抓不上去或許會促成這些空降干部早點滾蛋，省得礙手礙腳！

    方晟還是不說話，專心致志看著筆記本。當副手也有副手的好處，就是不須事事沖在第一線，坐山觀虎斗也是蠻不錯的享受。

    ——倘若詹印沒被逼著帶病上崗，自己碰到今晚的情況會怎么處理呢？方晟都懶得浪費腦子琢磨。

    屁股決定腦袋，何苦為不相干的假設(shè)多費心思？

    面對洶洶而至的反撲，詹印更加沉穩(wěn)，深沉有力地說：“上午尚省.長有句話與同志們共勉，那就是‘責任追究不考慮特殊情況’！京都對省里這樣要求，省里對市里這樣要求，我對同志們也這樣要求！作為鐘組部下派干部，壓降產(chǎn)能工作告一段落后，我，還有方晟同志會撰寫兩份總結(jié)一份報省里，一份報鐘組部，誰做出了成績誰要負全責，我們要在總結(jié)里指名道姓寫得清清楚楚，是這樣吧，方晟同志？”

    方晟這才抬頭，道：“是這樣的！尚省.長還說過不要心存僥幸，我想有兩層含義，一是不要覺得自己能免于問責，二是不要覺得有了責任能得到某種庇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壓降產(chǎn)能是全黨全國人民眼睛盯著的大事，每個細節(jié)都在顯微鏡里無限放大，真要是百鐵掉了鏈子，詹書計和我固然脫不了干系，同志們恐怕會受到更嚴厲的處分！”

    “越往下處分越重，這是體制常態(tài)，”詹印順著接過話頭，“我，還有方晟同志的處置權(quán)在鐘組部；在座各位同志的處置主要在省里，我，還有方晟同志有建議權(quán)；處科級干部問責處置是直接免職；科級以下最嚴重是開除留用！”

    真是沒有最狠只有更狠。

    常委們都被兩人一唱一和震住了，良久黃生勉強笑道：

    “其實……大家都在很用心地做事，這段時間一直沉在礦區(qū)非常辛苦，在今天這個小場合說幾句牢sao話么……接下來工作還得腳踏實地去做，詹書計要求的絕對時點也必須不打折扣地完成，話說補償標準各礦區(qū)都有大致雛形了吧？”

    孫深道：“有之前方市長在唐峰礦區(qū)打下的基礎(chǔ)，目前各條線標準研究工作進展順利，大致分35歲以下，35歲－45歲，45歲以上三個檔次，此外結(jié)合有無工傷、表彰、是否雙職工等7項加減分項目……”

    “銅嶺也差不多?！贝饔嬏锷卤环疥删咀杺€沒完，言簡意賅地說。

    詹印問道：“平均補償額多少？”

    “就是額度方面的爭議比較大，也是最難達成一致的硬骨頭，”孫深支吾道，“綜合下崗礦工意見來看都集中在20萬上下，我們也打聽過樹南、七道等市的行情，沒這么高……”

    戴計田道：“百鐵家底子遠遠不及樹南那些大市，補償標準只能低不能高?！?/br>
    詹印眉頭一皺，反感地說：“樹南的標準方晟同志已經(jīng)打聽了，12萬的標準行不通的！同志們，礦工兄弟很辛苦很不容易，從早到晚在暗無天日的井下作業(yè)，隨時有可能遇到各種礦難事故，就這樣的工作突然一夜之間都被失去，個人覺得每人補償100萬都不為過！所以不是跟兄弟地區(qū)比高低的問題，而是財政承受能力的問題，盡最大可能多補點，別讓咱們礦工兄弟寒心！”

    沒想到冷酷老辣的詹印也有柔軟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