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九。

    晉西省·委夜里發(fā)布消息：免去晉北市委書記、市長、常務(wù)副市長（主管城建）、市委常委兼新城區(qū)管委會主任等四位常委的職務(wù)，另有任用。

    之所以捱到凌晨兩點半發(fā)布消息，因為省·委初衷出于春節(jié)期間*等因素想拖到節(jié)后，然而京都方面嚴厲地要求“節(jié)前到位”！

    實在沒辦法，省·委傍晚倉促召開常委會，一直研究到凌晨一點確定對晉北***大換血，主要領(lǐng)導(dǎo)全部免職的人事調(diào)整方案。

    緊接著省領(lǐng)導(dǎo)立即前往晉北市連夜組織談話，只給兩個小時辦理交接手續(xù)，勒令四位常委上午七點前全部離開！

    ——看似冷酷無情的命令，實質(zhì)是在保護他們，因為龐大的工程商、投資商、設(shè)備商、債務(wù)人聽到這個消息會象暴怒的獅子撲上前，尤其卸任的罪魁禍首市委書記；宋楠也將遭到報復(fù)，一切因他而起，他若睜只眼閉只眼不就沒事嗎？

    ——“另有任用”，說明被免職的四位干部暫時沒安排新職務(wù)。一方面市委書記享受副省級待遇，宋楠是鐘組部直接任命的中管干部，省里須得等京都方面的意見；另一方面晉西省·委也要視輿情和民意靈活處理，暫緩任命是留出騰挪空間，免得到時沒有回旋余地。

    真正的救火隊員也連夜趕到晉北，擔任市委書記的赫然是東北猛人俞晨杰！也對，晉北城建的盤子已瀕臨崩潰，必須俞晨杰這等猛人出手扭轉(zhuǎn)乾坤。由此可見龍忠峻評分系統(tǒng)之神奇，京都的確非?？粗赜岢拷?，好鋼往往用在刀刃上。但俞晨杰間接救宋楠的火，想想總讓白鈺、于煜兄弟很不舒服。

    省·委組·織·部·長親自出面談話，市委書記請求再給半年寬限期確保處理好晉北當前混亂局面，否則主動辭職以向省·委謝罪，未被應(yīng)允。

    宋楠很平靜地接受這一結(jié)果，當問及有何想法時，他說沒有想法，也不提要求，服從組織決定，關(guān)于本人在晉北任職的功過，歷史會證明一切。

    交接手續(xù)只辦理了四十分鐘，之后宋楠在溫小藝親自率領(lǐng)的保鏢團隊保護下，很巧妙地避開大路而悄無聲息出城徑直前往京都。

    市委書記則沒這么好運氣。

    當他的車駛出市府大院時，迎面黑壓壓數(shù)千人堵在大門前，情緒激動地高喊著各種訴求：

    “還我工程款！”

    “王書記不能走！”

    “晉北人民需要您！”

    “你這個懦夫……”

    市委書記悲慟得熱淚盈眶。內(nèi)心深處他也覺得委屈，覺得難過，因為從頭到尾他沒想過謀私利，幾百億項目無數(shù)個工程隊，宋楠也私下聘請第三方審計秘密查過，的確沒撈好處否則根本不是今天的結(jié)局，早就被紀委請去喝茶。他恨宋楠攪亂整個計劃，否則新城區(qū)完全可以實現(xiàn)債務(wù)良性循環(huán)，平穩(wěn)度過危機；他又恨省·委頂不住壓力，屈從上級意志，橫加插手打斷自己對晉北新城區(qū)的宏大布局。

    本可以流芳百世，結(jié)果遺臭萬年。

    危難受命的俞晨杰聽說前任被困住后，當即抄起喇叭勇敢地來到人群面前，面對眾多債主做出兩個莊嚴承諾：

    一是所有拖欠工程款經(jīng)審計后全部認賬；

    二是所有在建工程不會爛尾，市財正會給債務(wù)兜底！

    新任市委書記的承諾及時安撫了人心，隨即前任在十多名干警保護下如喪家之犬倉惶逃離晉北。

    此后，終生未踏入這片傷心地半步。

    中午時分宋楠失魂落魄回到樊家大院，樊紅雨已在書房等了好久。

    “抱歉，我讓mama失望了，也讓樊家還有宋家都失望了，我在晉北打了敗仗。”進書房后宋楠難過地說，在外人面前硬撐的鎮(zhèn)靜陡地轉(zhuǎn)化為無助與虛弱。

    樊紅雨語氣很平靜：“哪有戰(zhàn)無不勝的將軍，挫折與失敗都很正常，爺爺、爸爸、mama……都遇過，沒人因此責怪你，臻臻?！?/br>
    “但我……”

    宋楠無力坐到沙發(fā)上，半晌道，“或許有更好的解決途徑吧，我選擇了硬碰硬的對抗方式。因為我恐懼天文數(shù)字般的債務(wù)，那將成為壓在晉北人民頭頂數(shù)十年的大山啊，mama！不錯，我可以學(xué)小寶采取金融工具化解，把工程款轉(zhuǎn)為城投債或地方債，然后打包出售、資產(chǎn)轉(zhuǎn)讓、資本運作，可債務(wù)還是債務(wù)，需要用真金白銀來還的，mama！我也可以象小貝那樣對實力強的私企極限施壓，逼其回吐利潤反哺社會，減輕基礎(chǔ)工程和城建投資對財正的壓力，但人家那是超級私企，我不能提前透支晉北的未來！試想，我為什么非要尋求一團和氣而遷就不切實際的空想主義？他區(qū)區(qū)一個市委書記憑什么替幾十萬晉北人民欠下幾百億債務(wù)？！”

    靜靜聽著兒子發(fā)自內(nèi)心的傾訴，樊紅雨沒有插話，等他滔滔不絕說了十多分鐘后才淡淡道：

    “mama當過市長，也當過市委書記，你說的每句話mama都理解，的確歷史會證明你在晉北的所做所為?，F(xiàn)在，晉北已成為過去式，你還是想想下一步怎么辦?！?/br>
    “怎么辦？”

    宋楠足足呆了兩三分鐘，神情呆滯地反問道，“難道鐘組部還沒決定我去哪兒，干什么？”

    “另有任用嘛就是拖延術(shù)，人家在等宋家反饋，準確地說等你宋伯伯的電話?！?/br>
    宋伯伯無異指第五號人物、主管宣傳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的宋檀山。

    宋楠心一緊，喃喃道：“準備把我貶黜到別處，所以遲遲不好意思下手，對嗎？”

    作為京都傳統(tǒng)家族子弟，宋楠對體制內(nèi)部行事的法則了如指掌，倘若平調(diào)以避過風頭肯定第一時間宣布，“另有任用”釋放的正治密碼是領(lǐng)導(dǎo)也很為難，不知怎么安排，本身就暗含沒有好去處的意思。

    定定出神，樊紅雨默默嘆了口氣道：“臻臻，宋家那邊討論結(jié)果……覺得你還是不適宜從正……”

    霎時心頭宛若被重重一捶，宋楠呼吸幾乎停滯，瞪大眼睛道：

    “怎么……怎么……樊宋兩家都準備放棄我么？晉北的事錯不在我，我敢……”

    樊紅雨抬手阻止兒子說下去，溫柔地道：

    “你外柔內(nèi)剛，更多遺傳我們樊家不妥協(xié)的性格，mama喜歡還來不及呢。但你回顧從正經(jīng)歷，在西北那次撼動京都的大逃亡；這回晉北新舊城之爭再次撼動……領(lǐng)導(dǎo)們也會想，為何每次造成撼動的都是你？很簡單因為不妥協(xié)！所以臻臻，根本不存在放棄，而是出路與方向，這條道走得艱難那就換條道，再不行再換，總有一條適合你。退一步海闊天空，對不對？”

    看著慈祥親切的mama，宋楠嘴里慢慢滲出苦澀的味道，干澀地問道：

    “要我退……退出正界？”

    “你認為呢？”

    “我已沒有機會了？”

    “是的?！?/br>
    書房陷入難耐的寂靜。

    良久樊紅雨緩緩道：“臻臻真的還想一搏？”

    “我……”

    “現(xiàn)在的情況是，宋家涌現(xiàn)出越來越多子弟，家族內(nèi)部競爭激烈，而宋檀山的情況你也知道小換界便要退下來，時間彌足珍貴！現(xiàn)在他必須把有限的資源用在最大可能性上，而不允許閃失，更不能冒險！”

    宋楠失落地說：“如此說來宋家已將我排除在外……”

    “但你若想東山再起繼續(xù)留在正界拚搏，mama也有辦法，”樊紅雨道，“我跟范曉靈、俞曉宇都同過事，與明月、居思危等也說得上話，老黃海那邊拉下臉來是可以的，但這些資源一旦用過之后就消耗殆盡，沒有下次了！你想想，認真想想，不要急于決定。”

    “那我……”

    宋楠只說了兩個字便剎住，然后長時間沉默。樊紅雨并不催促，很有耐心地等待兒子最后的選擇。

    倘若沒有選擇索性閉著眼睛一條道走到黑了，偏偏有選擇就有了其它可能性，反而容易患得患失，因此世間最難的就是選擇。

    大概隔了十分鐘，有史以來最漫長的十分鐘，宋楠低聲問：

    “否則去哪兒？”

    樊紅雨道：“還用說嗎？樊家將竭盡所能，這也是爺爺最大的心愿?！?/br>
    幾乎沒猶豫，宋楠干脆利落道：

    “我決定了，重回軍界！”

    “臻臻可要想清楚了，”反而樊紅雨慎重提醒道，“一旦決定不可以反悔的，將決定你今后的人生。”

    “不后悔！”宋楠自失一笑，“爸爸在大雁山叮囑‘遇到困難膽子大點別過于瞻前顧后’，我的性格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或許還是軍界適合我吧。”

    “想明白就好！”

    樊紅雨欣然起身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爺爺吧，他都不敢親自出面怕給你太多壓力。”

    臘月二十二。

    晉西省·委先宣布被免職的晉北常務(wù)副市長和專職常委兼新城區(qū)管委會主任的任免決定，前者調(diào)任盤河市副市長；后者調(diào)任省城高新區(qū)副主任，級別相同但實際上都比原先倒退一大截。

    晉北前市委書記仍去向不明，有消息說省·委給了兩個選擇，一是進省人大，一是轉(zhuǎn)任調(diào)研員，他都堅決拒絕，強烈要求“做力所能及的實際工作”。省·委哪敢再讓他干實際工作，但官至副省部級不是這么容易打發(fā)的，反正經(jīng)濟沒問題又沒犯原則錯誤，一時不好拿他怎樣遂僵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