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日晚十五時,五原市公安局后勤裝備處。

    這里是北郊一個偏僻的地方,國辦經(jīng)偵局的來人駐扎于此,因為詐騙案的原因,不斷帶往此地的嫌疑人憑添了幾分熱鬧,門外沿街連日來泊著一溜靚車,都看著戒備森嚴的裝備處興嘆,偶有問題不重被放出來的,一家人頓是歡欣鼓舞,爾后又是痛哭流涕,就在當場演一出悲喜劇。

    裝備處的主樓,警衛(wèi)加了四層,所有有關(guān)案情的資料最終都匯總在這里的二層,集中辦案的地方辦公桌根本不夠用,直接拼了幾個乓乒球臺當桌子,滿桌都是推積如山的資料,數(shù)據(jù)硬盤,沿墻排滿了電腦桌,直聯(lián)著各地的警方數(shù)據(jù)庫。

    案子進入了僵持階段,各地統(tǒng)計非法集資的金額最終停留在9l億的數(shù)字上,除了支付利息、用于項目投資,以及被參驀人揮霍,尚有接近三十億去向不明,這些長年和單據(jù)打交道的經(jīng)偵現(xiàn)在也能看出來了,本案不是一個單純的集資詐騙案,而是一個案中案,準確地講,是在非法集資案中,又出了一個詐騙案,發(fā)起驀資的星海公司,被人用巧妙的手段,從集資的大蛋糕里,切走了一大塊。而且他們直到案發(fā)還一無所知。

    于是這個案中案,就成了追蹤的關(guān)鍵所在。

    三樓是封閉的空間,即便國辦經(jīng)偵人員也不能隨便出入,那里是專案組的核心所在,只有那兒唯一的一臺服務(wù)器可以向在場的經(jīng)偵發(fā)布命令。

    此時,這里數(shù)個大屏幕上排著案情摘要：

    8月3日,太行融投法人孫迎慶出境,從滬城直達美國落山磯,據(jù)查實,他已經(jīng)擁有美利堅合眾國的綠卡。

    8月19日,原星海投資經(jīng)理助理殷沐晨（化名殷蓉）出境,她持的旅游護照,去向未明,僅查到了機場記錄,出境后第一站抵達東京就和旅行團失聯(lián)了

    8月l日,馬鋼爐的妻子陳麗麗帶著兒子出境,去往加拿大,據(jù)查實,她在走之前集中拋售了手里的房產(chǎn)、汽車等貴重物品。對此專案組有過爭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終還是放行了。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你明知道是誰,而你可能根本動不了人家。

    8月日,五原警方給出了一個重要的線索,赴南方的抓捕組居然咬上了馬鋼爐一行,卞雙林、馬鋼爐、何占山在內(nèi),何占山已經(jīng)查明,是一位因為盜竊軍用物資上過軍事法庭的人,槍擊案的主犯嫌疑,最終落在他的身上。

    8月日,現(xiàn)在……又有一條重要信息傳來,馬鋼爐失去消息,外勤跟丟了。

    事發(fā)地在深港一家商場,人多眼雜,進去馬鋼爐就不見面了。等追上何占山和卞雙林,他們兩人同乘一車,轉(zhuǎn)悠了兩三個小時,直抵海關(guān)出入境檢查站

    心跳要比屏幕上的計數(shù)快多了,衛(wèi)星傳輸?shù)膱D像,很清晰地看到了那輛車駛在高速上,通過深港與境外交界的海關(guān),一去就是海闊天空了。

    “還有二十分鐘,該做決定了。”

    張勤道,看了看坐在會議桌邊上的許平秋,許平秋猛猛抽了一口煙,沒吭

    同座還有兩位,是經(jīng)偵從部里調(diào)來的專案人員,刑事偵察局一位處長,寥漢秋;國際刑警聯(lián)絡(luò)處處長,楊誠。兩人資歷雖不如許平秋,可接觸跨國案例時間較長,而這一起,很可能成了跨國案子。

    “這應(yīng)該是個試探,嫌疑人馬鋼爐肯定藏在暗處,他沒有急于逃跑,一是要處理黑錢;二是試探我們,如果直接定成刑事嫌疑人,紅色通緝令會讓他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有麻煩,那怕沒有引渡條約的地方………而現(xiàn)在,我們也順著他的思路釣了這么長時間了,應(yīng)該到收網(wǎng)時候了。”寥漢秋道,他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對了,違法資金肯定掌握在他手上,如果逃出去,司法途徑引渡回人來有可能,要回錢來,幾乎沒有可能,境外銀行根本不買中國警察的賬?！?/br>
    “我同意寥處的意見。”楊誠道,這位中年人說話很小心,征詢地看了許平秋一眼,許平秋沒反應(yīng),他大膽講著：“五原警方的反應(yīng)非常迅速,在案后第一時間咬上了嫌疑人,據(jù)后續(xù)的經(jīng)偵資金追蹤,關(guān)聯(lián)賬戶的出入,確實就在深港,現(xiàn)在的形勢對我們很有利……但是,如果他兩腳踏出境外,我們就再有什么證據(jù),也只能后悔莫及了。”

    “還有嗎？”張勤看了許平秋一眼,明顯說服力不夠,許平秋在吝于發(fā)言

    “卞雙林的案子我看過,這是個相當有經(jīng)驗的巨騙,集資詐騙的案中案,很可能出自于他的設(shè)計,目前看來,他們是已經(jīng)分贓完畢,要分道揚鑣,只要抓住這個突審,很快就能找到馬鋼爐的藏身之處?！绷螡h秋道,顯得神情有點焦慮,他知道出境追捕的難度有多大。

    “這種事關(guān)鍵時候不能出現(xiàn)任何疏忽,真要閃失了,再找到人可就難了。”楊誠道。

    其實張勤和國辦兩位是同樣的心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捕,迅速突審,找到馬鋼爐的下落,這件事就圓滿完成了,但他總覺得自己沒有十成十的把握,特別是在許平秋那張看不出表情的面前,他征詢地問著：“許局,您的意見呢？”

    “我得考慮一下,萬一審不下來呢？何占山是命案要犯,殺人的事都于過,還有什么能震懾到他？”許平秋彈彈煙灰,平靜地道著：“如果他們之間有某種特殊約定,比如,出境就聯(lián)系,這個時間差,誰能保證把何占山審下來？

    “那卞雙林呢？”張勤問：“他應(yīng)該能拿下來吧？”

    “你太武斷了,現(xiàn)在沒有卞雙林涉案的任何證據(jù),他隨便編個瞎話誆你兩句,誤上幾分鐘,馬鋼爐一跑,幾千公里的海岸線,多少條走私蛇頭,你敢保證他沒有其他途私出境？每天偷渡的人,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都從什么地方走了？”許平秋連連幾問。

    幾位大員心情越來越?jīng)?自信被輕輕松松擊破了,寥漢秋道著：“沒有十拿十穩(wěn)的抓捕,有時候逼不得已,必須雷霆一擊?！?/br>
    “對啊,絕對不能放他們出去啊?！睏钫\道。

    “抓真的很容易,即便你們也知道是試探,為什么要抓？他們明顯不是主要目標,我敢保證,在他們身上查不到資金去向?！痹S平秋道。

    “那您的意見是？”張勤小心翼翼地問。

    “放他們走?！痹S平秋狠狠地掐了煙頭。

    “我不同意?！绷葷h秋道。

    “我也反對。”楊誠道。

    張勤臉色一苦,難住了。

    此時,傳輸?shù)募紓珊傲寺暎骸八麄兿萝嚵?。?/br>
    眾人齊齊看向屏幕,畫面?zhèn)鬏斏月?像慢動作,不過能看到,何占山和卞雙林提著行李,走向出入境檢查站,根據(jù)忙閑時分的排表,用不了十分鐘,就會踏上異國他鄉(xiāng)。

    技偵把畫面切換到了出入境大廳,捕捉到了排隊等待的兩人,在擠擁的人群里,顯得很不起眼,他提醒著：“我們畫面?zhèn)鬏?比實際要延遲二十秒左右……抓捕組請示來了,他們已經(jīng)和海關(guān)聯(lián)系上了,詢問下一步命令”

    下命令的卻沉默了,張勤焦慮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像熱鍋上的螞蟻,時間一秒一秒流逝,寥漢秋甚至看到了他額頭上沁出了汗粒,這種案子,要是將來起底發(fā)現(xiàn)放跑了一個重要嫌疑人,那責任有多大可想而知,甚至連國辦這兩位也未敢下結(jié)論。

    “我們表決怎么樣？”張勤說了看折中的方案,他道著：“我建議抓捕。

    “我同意?！绷葷h秋道。

    “我也同意。”楊誠道。

    三人俱看向許平秋,許平秋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點上了一支煙,絲毫不顧別人的反感情緒,在慢條斯理地抽著,瞇著眼,似乎根本不準備發(fā)言。

    就這樣僵持著,靜默著,眼看著兩位出境的離檢查臺越來越近,連技偵也吃不住勁了,都什么時候了,家里還下不了決心,三人互換著眼色,張勤咬咬牙下了決心,他道著：“三對一,有事我負責,通知抓捕組……”

    “慢?！痹S平秋一拍桌子,睜開眼了,炯炯有神盯著,嚇了幾人一跳。

    他盯著張勤道著：“如果沒有我們前方的信息,你們經(jīng)偵的方向,現(xiàn)在可能還在云里霧里打轉(zhuǎn),轉(zhuǎn)不到這個案中案上;如果沒有前方咬住這一行人,我們到現(xiàn)在可能還不知道馬鋼爐居然沒有逃跑,還在境內(nèi)……我說的對嗎？”

    “對,我并不想搶功,可也不準備犯錯啊。”張勤道。

    “可你現(xiàn)在準備犯錯,一抓捕,等于是告訴馬鋼爐,他已經(jīng)被盯上了……之所以選擇這個試探,我想無外乎他自以為棋高一著,我們根本沒有掌握他的任何犯罪證據(jù),但一抓捕,可能導(dǎo)致他馬上潛伏,伺機出境,我們前方可能就要變成瞎子了……”許平秋激動地道,在座諸人看出來了,他是鐵了心要放兩位嫌疑人走。

    “可這個……太冒險了?！睆埱趧C然道。

    “那你覺得,馬鋼爐會把所有資金都放在他的保鑣和這位卞雙林身上？卞雙林還是個老騙子啊。”許平秋反問。

    一句諸人語結(jié),張勤猶豫不定,而那兩位被否定了,卻是有點忿意。

    “我不能同意你的冒險,就憑何占山命案嫌疑人,也必須實行抓捕?！睆埱谝ба?又一次轉(zhuǎn)過身。

    “我還有一個扣子,想聽嗎？內(nèi)容比案子更刺激?！痹S平秋在身后道,張勤驀地回身,他瞪著許平秋,這老家伙一連給了他五個扣子,一扣接一扣,把案情推進到現(xiàn)在,居然還有？他疑惑地問：“你想拖延抓捕？”

    “對,第六個扣子是,馬鋼爐不是主謀,還有一個更大的目標,在準備出逃,如果這里打草驚蛇,那么之前,我們針對這伙騙中騙的嫌疑人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白費了,就即便這里能抓到馬鋼爐,你還是要漏掉一個目標……而那位,才是終級標靶?！痹S平秋道。

    最后一刻,許平秋才把最大的一個扣子扔出來,那等于說,有可能資金去向仍然是錯的。這一下子,把國辦來的幾位都聽懵了。

    “你在危言聳聽？”張勤不信了。

    “錯,我在救你,否則你能解釋一下,我為什么手里能掌握馬鋼爐的去向？為什么我的追捕小組能在千里之外咬上他？那個追捕小組您清楚,是隔離審查的那位重案隊成員……如果這些還不夠,我還可以告訴你,除了這個抓捕小組,還有一組,全部是特勤,他們在等著目標露頭?！痹S平秋道。

    這不啻于晴天霹靂,敢情調(diào)集大量警力追捕的方向,仍然不是最終方向,張勤有點憤意地盯著許平秋,這位老警察可比騙子可惡多了,根本就沒有完全相信他。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余罪帶著特勤在什么地方嗎？如果不在深港,在哪兒？”許平秋道。

    這下,他不敢不信了,對技偵下著命令：“放棄,放棄抓捕”

    于是,諸人在千里之外,眼睜睜地看著兩位嫌疑人大搖大擺地出了境,回傳的信息很囂張地用的是本名：

    卞雙林,何占山,都辦得是旅游臨時簽證

    “許副廳長,現(xiàn)在您該把全部告訴我們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張勤頹然坐下來了,他有點余怒未消。

    “我們之前是全部放手了,不往外公布案中案的真相,新聞發(fā)布僅限于星海集團的違法事實,目的就是讓他們覺得我們沒有掌握任何證據(jù),而現(xiàn)在是很奏效的……你們看,卞雙林和何占山用的是本名簽證,幾乎就是在試探他們會不會被抓走我不客氣地講一句啊,這兩人即便抓回來,我們有什么能定他罪的證據(jù)？沒有,幾乎沒有,所以他們才敢揚長出境……”許平秋道,說這話時,甚至有點興奮。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除了馬鋼爐,還可能有另一個目標？”寥漢秋不解地問,以他接觸本案的情況,似乎不太可能。

    “應(yīng)該有,30個億,馬鋼爐的胃口不會有這么大?！痹S平秋看看表,狐疑地道著：“快了,既然露頭了,那就該出窩了。有點耐心,我感覺,今天要水落石出了?！?/br>
    眾人看著,以一種怪異的眼光看著,許平秋說話像在自言自語,不過那胸有成竹的微笑里,似乎還隱藏著很多東西。

    有嗎,終極標靶是誰？

    肖夢琪帶隊,是在海關(guān)出境管理處眼睜睜地看著卞雙林和何占山出去的,檢查員咚聲一個大戳,那似乎釘在她心上,讓她心猛猛地顫了一下。

    “收隊”肖夢琪喊了句,帶著眾人出了這里,魚貫上車,車里沉悶著,誰也沒吭聲。

    放走了,就這樣放走了,李航捏著搶的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車停到檢查站外時,他突然喊了聲：“停車”

    回頭,對肖夢琪道著：“我想知道,這是誰的命令？我們究竟在接受誰的指揮?！?/br>
    肖夢琪拔著電話,直接給了他,他一聽,怒氣萎了,喊了幾聲是,然后氣咻咻地擺手,不再發(fā)言了。

    是許平秋的聲音,直接罵這種時候你敢犯諢,就別回來了,交了槍自己滾蛋吧

    隔著一道國境線,這邊在糾結(jié),那邊也在糾結(jié),卞雙林緩緩地走在人行道上,回頭時,面無表情的何占山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他和靄地問著：“大兄弟,咱們兩條腿可跑不了多遠,不至于就準備這么潛逃吧？”

    “那你說怎么樣？”何占山道。

    “護照、錢,馬老板答應(yīng)的可一樣都沒兌現(xiàn)啊。大兄弟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卞雙林小心翼翼地道。

    “你不用挑拔,我不走,但我要保證馬老板安全離開?！焙握忌矫鏌o表情地道。

    “所以,拿我出來試試？那要出事,不得連你也搭上了？”卞雙林瞠然道

    “是啊,這不沒事嗎？”何占山道,伸手攔著車。

    “有事的時候就晚嘍,我覺得你們老板的作風有問題啊,要在這里出事,我們連回旋余地都沒有,就試探也不能這樣試探啊?！北咫p林稍有郁悶了,容不得他細想,車來了,何占山摁著他,直塞進車里。

    隨便找了個地名,下車,繼續(xù)乘車,繼續(xù)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然后下車,再等車上車,這是香港啊,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通,卞雙林知道這種拙劣的試探手法,是把他當餌用,出關(guān),等于是告訴警察,詐騙案涉案人員卞雙林在這兒,來抓他吧？

    要來了,那說明五原的事已經(jīng)暴露了。

    要不來,那說明警察還沒有把他們放進抓捕名單里。

    可卞雙林有一種隱隱的危機感覺,總覺得心神不寧,不是第六感覺,而是對于馬鋼爐的所作所為,不停地通過銀行匯錢、通過地下錢莊轉(zhuǎn)贓、通過代購公司送錢,錢多得一時半會根本沒法處理,那些不知道他怎么掌握的賬戶,總有取之不竭的資金似的。最讓卞雙林感覺到心驚rou跳的是,他居然把老婆孩子都送出去了……

    可就這樣,居然都沒出事??？

    “下車?！焙握忌胶傲寺?給了司機錢,找零也不要。

    他帶著卞雙林走向一座門樓,卞雙林愕然發(fā)現(xiàn),轉(zhuǎn)悠了兩個小時,又回來了

    這時候,幾處監(jiān)控看到的,都長舒了一口氣,張勤回頭看到了許平秋正在卡時間,人繞回來,他笑著道：“時間卡得很好,天黑前再回來,這么大膽來一次,基本就是最后一次了?！?/br>
    “接下來呢？”張勤問。

    “接下來…行動信號,就在他身上了,協(xié)調(diào)一下深港警方,車站不用守了,主要是碼頭和機場,如果他還相信自己的判斷,就應(yīng)該用最快的方式離開。就在今天晚上。我覺得以他的思維方式,應(yīng)該走海路,他不敢坐航班。”許平秋道。

    技偵編著命令,在數(shù)個屏幕上,能實時看到外勤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不過在兩位刑事專家眼中,這么點力量,實在是太單薄了,即便有對何占山手機的監(jiān)控,可在那個上千萬人口的城市,找到那個消失數(shù)小時的嫌疑人,何其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