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北京。

    喻年最后一次檢查楊嘉躍背包里的貼身物品：護(hù)照、信用卡、美金……“offer呢？”

    楊嘉躍關(guān)上行李箱道：“在里層的文件袋內(nèi)?！?/br>
    喻年：“嗯，都齊了。”

    楊嘉躍：“出發(fā)吧?！?/br>
    坐地鐵到機(jī)場,隨便解決了中飯,正趕上辦理登記手續(xù),托運(yùn)行李,取好機(jī)票，離飛機(jī)起飛剩一個小時,楊嘉躍拉著喻年買了兩杯咖啡，找地方坐下，說：“再陪我坐十五分鐘吧。”

    喻年緊張道：“來得及么？一會兒不是還得安檢？”

    楊嘉躍：“四十五分鐘足夠了?！?/br>
    喻年笑道：“其實這兩天都膩在一起,也不差這十五分鐘?！彪m然這么說，但他也情愿楊嘉躍多留一會兒,一分鐘也好。

    楊嘉躍邊喝咖啡邊看候機(jī)廳里的人群，有父母送孩子的依依不舍，情侶相伴而行的甜蜜溫馨，也有外國旅人的輕松自在……似乎很少能見到他們這樣的。

    王珉和肖瀧還在老家，不能前來送行，此時發(fā)來短信祝他一路平安。

    楊嘉躍斟酌良久，打道：“我弟就拜托照顧了?！?/br>
    王珉：“你弟？喻年？”

    楊嘉躍：“嗯，我是他堂哥喻悅，又名楊嘉躍?！?/br>
    王珉：“……”

    喻年碰碰楊嘉躍的胳膊：“到點了，進(jìn)去吧?！?/br>
    楊嘉躍起身朝登機(jī)通道走，停在離入口十米遠(yuǎn)處，見喻年看向自己的眼神，安慰他道：“我的財產(chǎn)都交給你了，你還怕我消失么？”他把單身公寓的鑰匙和房產(chǎn)證都讓喻年保管，并要求他大四仍然住在那兒。

    喻年搖搖頭：“不是?！?/br>
    楊嘉躍：“那這么看我干什么？”

    喻年：“就看看，不行么?！?/br>
    楊嘉躍：“……行，那我走了？”

    喻年點頭，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提醒道，“這次可別再傻兮兮地回來了，機(jī)票費(fèi)是火車票的二十倍！”

    “嗯，”楊嘉躍剛要抬步離開，就見喻年眼眶一紅，眼淚和自來水似的飚了出來。

    “嗚……”少年忍不住垮下臉，憋著嗓子開始哭，“哥……”

    楊嘉躍：“……”

    路過的人紛紛側(cè)目，看這兩個帥氣男孩，一個哭得稀里嘩啦，一個輕言輕語地安慰著：“好啦，都多大的人，也不怕別人笑話！”楊嘉躍輕拍喻年的背，窘迫地朝圍觀者報以微笑（我沒欺負(fù)他，真沒欺負(fù)他……）

    喻年拼命用手臂袖擦眼淚，可越擦眼淚流得越兇，到后來索性抱住楊嘉躍全抹在他的t恤上。

    楊嘉躍：“……”

    十分鐘后，楊嘉躍在喻年耳邊說：“再不進(jìn)去，我真走不了了?！?/br>
    喻年紅著眼睛松開他，扁著嘴把他往入口處推，楊嘉躍不退反進(jìn)，向前一步，攬住喻年的腦袋，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吻：“我等你?！?/br>
    如果剛才還可以跟旁觀者解釋他倆的兄弟情深，那么這個舉動無疑加深了他們的“jian-情”。喻年不止眼睛紅，耳朵、脖子、臉都泛起一層粉，他看著楊嘉躍消失在入口處，久久才回過神來。

    三十分鐘后，收到楊嘉躍發(fā)來短信：“上飛機(jī)了，要關(guān)機(jī)咯?！庇髂瓴乓酪啦簧岬仉x開機(jī)場。

    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地鐵回去，房間里沒有那人的身影，好像空蕩蕩的少了很多東西。明明以前最不怕的就是獨處，可是現(xiàn)在，寂寞得如同缺水的植物，全身都要枯萎了。

    九月初，殘暑未褪，余溫尤高。喻年呆不住，拿了鑰匙出門，漫無目的地走。天空、綠樹、高樓，都一片灰暗。因為你不在，所以這里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走著走著來到了科大，喻年穿梭在斑駁的樹影下，似乎感受到了一絲楊嘉躍的氣息。如果能再早一點相遇、相愛，就好了。

    喻年想起大二那年楊嘉躍帶他去了高中老師家吃飯，那日的雪菜雞絲年糕湯和炸煎餃，到現(xiàn)在仍讓他覺得意猶未盡，于是腳步不受控制地朝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他的記性不錯，很快找到兩年前來過的地方，他知道那位“鄧?yán)蠋煛奔业蔫€匙就藏在門口的地毯下，但還是禮貌地敲了門。

    很幸運(yùn)，是鄧?yán)蠋熡H自給他開的門，只是見到喻年后，有一絲怔忡：“請問你是？”

    喻年尷尬地杵在那里：“鄧?yán)蠋熌茫?、我是楊嘉躍的……朋友?！?/br>
    “啊，進(jìn)來坐?！编?yán)蠋熝劬σ涣?，迎接他進(jìn)屋，邊倒茶邊說：“我和我丈夫帶過很多學(xué)生，可是記不全所有人，正想問你是不是我們的學(xué)生之一，呵呵，沒想到是小楊的朋友。”

    喻年方才精神恍惚地尋來，這會兒才察覺到自己突兀的造訪，趕緊道歉：“對不起，不知道有沒有打擾您，我……”

    鄧?yán)蠋熀吞@道：“不要在意，有什么事盡管說吧?！?/br>
    喻年撓撓頭：“其實也沒什么事……”（他能說是一時興起來吃雞絲年糕湯嘛？囧）

    鄧?yán)蠋煟骸昂呛牵钏€好吧？”

    喻年垂眼道：“他去美國了，前兩天剛走，去x大讀研究生。”

    鄧?yán)蠋熞荒樞老玻骸斑@小子，這么大的事，都不來告訴我……哎，不過這孩子能有今日也不容易啊?！?/br>
    喻年：“……？”

    鄧?yán)蠋熥潞蟮溃骸八r候吃了不少苦頭?！?/br>
    喻年：“苦頭？什么苦頭？”

    鄧?yán)蠋熞徽?，有些為難：“這事老師也不好隨便亂說，小楊他……”

    喻年心急地?fù)尠祝骸罢埬嬖V我好么？我非常關(guān)心他，也希望自己……能夠保護(hù)他?！?/br>
    “呵呵，能看出來，你倆關(guān)系也不錯吧？否則他也不會帶你來我這里……”鄧?yán)蠋熞研能洠_口道，“小楊原是b區(qū)實驗初中的學(xué)生，他的班主任是我的老朋友。有一回，老朋友告訴我，班上有個男孩經(jīng)常用圓珠筆頭戳自己的手，流血了都不覺得疼，我心道這孩子可能有精神障礙，便讓她趕緊聯(lián)系對方的家長帶去醫(yī)院看看。之后不久，她又打電話給我，說男孩和他的單親母親都是外地來的，似乎很反感外人介入他們的家事，她擔(dān)心對方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家庭虐待，導(dǎo)致孩子產(chǎn)生精神問題……”

    喻年聽得心驚rou跳，盯著鄧?yán)蠋焼枺骸昂髞砟兀俊?/br>
    “后來我陪我的朋友一起登門拜訪了他們家，那是我第一次見那孩子，約一米六五高的男孩，瘦得只有一把骨頭，他長得相當(dāng)漂亮，可兩眼無神，對陌生人沒有任何反應(yīng)，”鄧?yán)蠋焽@了口氣，道，“哎，小孩子的心理狀況在十年前根本不受重視，他的母親也覺得我們小題大做。那時候法律不健全，只要孩子身體上沒有被虐待的痕跡，外人是無權(quán)過多介入的。我們沒法，只能偷偷帶他去醫(yī)院，診斷得知他有自閉癥和中度憂郁癥，其實能發(fā)展到傷害自己的身體都毫無感覺，就離輕生不遠(yuǎn)了……”鄧?yán)蠋熆戳擞髂暌谎?，笑道：“你別難受，他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么？”

    喻年悲痛道：“那后來怎么樣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鄧?yán)蠋熇^續(xù)道：“這種病無藥可醫(yī)，我的朋友跟她母親商量后，決定以輔導(dǎo)功課、培養(yǎng)他上科大之名，讓他暫住在我家里，我和我的丈夫都是科大附中的特級教師，所以也算個正當(dāng)?shù)拿^。他母親聽了，似乎很樂意擺脫掉他，給了一些微薄的生活費(fèi)就不再過問。

    “我和我丈夫沒有小孩，其實有小楊的陪伴，于我們來說也是一種快樂。我每天教他朗誦詩歌，通過大聲朗讀發(fā)泄內(nèi)心的情緒，他很聰明，記憶力也很好，讀過的東西大都不會忘記。偶爾我會同他談心，并不把他當(dāng)成孩子，而是把他當(dāng)成和我一樣的大人，平等地交談，也許是長期的相處建立了信任感，他才慢慢把以前的經(jīng)歷說給我們聽。

    “他剛來北京的時候很想念父親，可每次打電話回去，他mama都要打他罵他，他本還答應(yīng)給堂弟寫信，可她母親發(fā)現(xiàn)后卻把他關(guān)進(jìn)了儲藏室，還用很惡劣的話辱罵他的嬸母。他那時候還小，尚不能客觀地去思考問題，他的母親給他灌輸?shù)挠^念讓他錯誤地認(rèn)為母親以外的親人都是壞人，成日被這種陰暗的負(fù)面情緒所籠罩著，沒有人可以傾訴，更沒有人開導(dǎo)他，他才會變成那個樣子……

    喻年：“……”

    “好在我們發(fā)現(xiàn)及時，而后又經(jīng)常開導(dǎo)他，讓他放下過去，理性判斷，他的病情才有所好轉(zhuǎn)，”鄧?yán)蠋熜α诵?，繼續(xù)道，“上了高中，他開朗許多，已經(jīng)和正常孩子無異，但我們知道這只是表面現(xiàn)象，其實他的內(nèi)心非常沒有安全感，過往的經(jīng)歷和母親的冷漠也讓他的內(nèi)心相當(dāng)渴求親情，我們雖然照顧他關(guān)心他，但我們只是他的老師，不能給他親人的感情……”正說著，鄧?yán)蠋熞姷纳倌暌桓笨煲蕹鰜淼臉幼?，“誒，你怎么了？”

    喻年搖頭，哽咽道：“老師，其實我……就是他的堂弟，三年前我考到京大，特地來找他，可我們相遇后他一直都沒有認(rèn)我，我還因此怪他，氣他不守承諾……”喻年哭了出來，鄧?yán)蠋熓置δ_亂地找毛巾給他擦，“十幾年前他來北京后，他的父親，還有我的家人，我們都很記掛他，可我們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他mama帶著他一走了之，留的電話和地址都是不正確的……”喻年一邊抽泣一邊語無倫次道，“我大伯去世之前，一直在病床上喊哥的小名，可是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如果他知道哥之后的經(jīng)歷，是絕對不會讓大伯母帶走他的……”

    鄧?yán)蠋熭p聲安慰道：“傻孩子，都過去了不是么？”

    喻年用力點頭：“去年我?guī)Ц缁乩霞医o大伯上墳，我也從mama口中得知了過去的事，誰對誰錯根本說不清楚，只能怪命運(yùn)作弄人。只是上一輩的事情不應(yīng)該影響這一輩的幸?！F(xiàn)在我和他已經(jīng)相認(rèn)了，我們很好，我想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再分開了?！?/br>
    “好孩子，你說的很對?！编?yán)蠋熞猜牭醚劢欠簻I，“小楊那孩子啊，別看他平時大大咧咧，好像很瀟灑，其實心里比誰都敏感，還非常自卑，脆弱?！?/br>
    “鄧?yán)蠋煟x謝您！”喻年心道，我會永遠(yuǎn)愛他的，

    “傻孩子，謝我做什么？這是我的職業(yè)！”鄧?yán)蠋熜χ?，又同喻年聊了一會兒，還熱情地張羅晚飯，滿足了喻年來時對雪菜雞絲年糕湯的念想……

    回家后，喻年給楊嘉躍打了個電話，電話里又哭又笑，不停地說情話。

    楊嘉躍笑道：“一起床就給我灌*湯，怎么了你這是……”

    喻年：“就想讓你聽聽我的聲音，好讓你別忘了我?！?/br>
    楊嘉躍：“……”哎喲，這小子哪里學(xué)來如此高明的*手段？

    喻年：“我能問你一個問題么？”

    楊嘉躍：“問。”

    喻年：“你是什么時候認(rèn)出我的？”

    楊嘉躍軟聲道：“三年前的圣誕節(jié)，肖瀧找我，讓我代筆給他哥的一個室友寫張明信片，他說，有個小家伙一直在找哥哥……”

    喻年：“……”

    （遠(yuǎn)在c市的肖瀧：“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