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七 好冷的天
袁術的軍營里,是一派肅殺的風景。 “怎么就凍死那么多人?!” 袁術看著初步統(tǒng)計的凍死人數(shù)統(tǒng)計,十分惱火:“為何昨夜會驟然轉寒?為何今日會天降大雪!” “陛下,凍死的人還不足以影響大局,但是凍病了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昨夜到今早,驟然轉寒,天降大雪,很多士兵身著單衣,沒有御寒之物,凍死凍病難以遏制?!?/br> 隨軍司馬面帶憂色的匯報此事:“陛下,凍病的人數(shù)遠在凍死者人數(shù)之上,凍死的挖坑埋了便是,凍病的……又該如何處置?” 袁術緊皺眉頭,看向了部將們。 “你們說說該怎么辦?!?/br> 袁術十分熟練地把鍋甩給了部下們。 部下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新任大將軍陸勉。 陸勉也不知道心里又有多少頭羊駝飛馳而過,只好強忍這種復雜的感情緩緩開口。 “陛下,依臣所見,現(xiàn)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其一,是立刻派人維持秩序,不能讓軍營因為凍死凍病者人數(shù)太多而亂掉,其二,立刻派人帶精銳部隊警戒郭賊的軍隊動向,萬一郭賊要在此時開戰(zhàn),則大事不妙。” 袁術眼睛一瞪,頓時覺得陸勉說的對。 “你說的有道理,傳令下去,就這樣做!” “是!” 自有傳令士兵去傳達袁術的命令。 然后橋蕤站了出來,向袁術進言。 “陛下,凍死者已經無法挽回,凍病的……恕末將直言,根本也難以挽回,軍中缺醫(yī)少藥,一旦生病,還是凍病的,要是發(fā)了高熱,幾乎必死無疑,無法救治,不如……” “不如什么?” 看著橋蕤為難的神色,袁術立刻發(fā)問。 “不如……對于那些無藥可救的,不如將他們身上的衣物全部剝下來,讓還沒有發(fā)病的士卒穿上,以此御寒?!?/br> 橋蕤抿了抿嘴唇,還是決定為了戰(zhàn)局提出這樣的意見。 周邊文臣武將們看了看橋蕤,面帶驚訝之色,少傾,又紛紛陷入沉思。 只一個晚上,凍死凍病的人數(shù)還不至于讓大軍崩潰,而他們身上的衣服若是能夠全部拿下來,至少可以保證核心精銳不被凍死凍病,能保全更多人不被凍死凍病。 以此為代價,將要把眼下這些凍死凍病的人全部放棄。 袁術愣了好一會兒。 縱使不把這些卑賤的大頭兵放在眼里,但是要一口氣付出那么大的犧牲,影響到自己的戰(zhàn)局,袁術還是不可避免的猶豫了。 部下們誰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等待袁術的最終決斷。 毫無疑問,袁術的選擇是沒有疑慮的。 他首先怒斥了郭鵬。 “若非郭賊背叛,我大軍何至于有今日??!” 袁術一臉的悲憤莫名:“假意臣服我,恭順于我,如今居然背叛我!這都是郭賊害的!是郭賊害的民不聊生,餓殍遍野!是郭賊害的我軍士卒缺衣少食,凍餓而死!全都是郭賊!” 部下們頓時對袁術驚為天人。 這甩鍋的本事,真是一等一??! 罵完了郭鵬,袁術又開始責怪老天。 “上天降祥瑞于我,賜玉璽于我,為何不賜勝利于我?!天降大雪阻撓我軍,這是天意嗎?上天就是如此對待天子的嗎?” 部下們更加驚訝了。 袁術真不愧是袁術,不僅懟郭鵬,還敢懟老天爺,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份本領,當真不尋常。 懟天懟地之后,袁術垂淚不止,揮揮手,對部下們下令說道:“凍死凍病者記錄姓名籍貫,待我獲勝,其家人可以免除一年賦稅,以此告慰他們在天之靈?!?/br> 部下們心知肚明,袁術要用這些凍死凍病的士卒的命來換取最后的勝利了。 減少軍隊人數(shù),增加御寒衣服的平均擁有率,以此增加軍隊的戰(zhàn)斗力。 很完美的思路。 盡管實施起來就不是那么的合乎人意。 死掉的也就算了,沒人在意了。 但是看到重病不起的虛弱的戰(zhàn)友們被強奪衣物被褥,光禿禿的被扔到外面,士兵們大驚失色。 有人想要阻止,卻被踢翻在地,隨后被穿著厚實的精銳兵馬拔刀威脅。 “想死嗎?” “他沒死!只是需要藥材!” “藥材都是上面人的,你們還想要藥材?他活不成了!讓開!不然一起死!” 這樣簡短的對話就結束了。 他們懾于精銳士卒的刀鋒而不敢妄動,生怕被殺死。 于是他們只能用十分悲哀的眼神看著熟悉的同鄉(xiāng)在寒風之中被奪去衣物之后丟到了外面,然后活生生凍死。 雖然是生病了的,還有些昏迷不醒的,可終究還是活著的吧? 就這樣被丟棄到了軍營外面凍死。 外面天寒地凍,天降大雪,那風刮在身上就和刀子在身上切rou一樣疼。 于是那些人就死了。 活下來的人被組織起來,集體挖坑,把被凍死的人全部埋了,就當作此事不存在一樣。 其后,活下來的人得知,他們的皇帝陛下傳令,要用這些自愿獻身的勇士的衣服給沒有生病的人御寒,換取最后的勝利。 死掉的人的家眷可以免除一年賦稅,就這樣。 如果他們還有家眷的話。 這就是袁術給予他們最后的溫柔。 隨后,他們得到了那些被凍死的人的衣物,但是披在身上卻一點都不覺得暖和,只覺得一陣一陣比外面的寒風還要可怕的寒意在心頭肆虐。 他們不是軍人,只是被戰(zhàn)爭裹挾進來失去自由的黎庶。 饑腸轆轆,骨瘦如柴,想吃一餐飽飯尚且不得。 饑寒交迫之中出生,饑寒交迫之中求生,饑寒交迫之中死亡。 或死于饑餓,或死于嚴寒,或死于意外,或死于戰(zhàn)場。 生的簡單,死的容易。 在袁術這種人眼里,他們只是一串數(shù)字,一串他們自己都不認識的數(shù)字,一串湊人頭的數(shù)字。 他們自己并不想當兵,不知道自己要參加什么戰(zhàn)爭,也不知道自己參加戰(zhàn)爭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統(tǒng)領他們的大人物是為什么強征他們入伍。 領取一把兵器,就可以上戰(zhàn)場,然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死了。 有些時候他們會羨慕大人物身邊那些護衛(wèi)精銳,羨慕他們穿的暖,吃得飽,還時不時有賞賜。 他們也會羨慕那些精銳部隊,雖然不如護衛(wèi)的精銳們,可也是精銳,能吃飽,也能穿暖,地位比他們高。 甚至連那些戰(zhàn)馬,他們都很羨慕,因為戰(zhàn)馬總不會挨餓,沒有草料就吃糧食,吃得比人多,比人好。 所以偶爾,會有人做夢。 “下輩子我要做馬。” 一名剛剛失去同鄉(xiāng)的小年輕對身旁的白首老漢說道,邊說邊看著從身前被精銳騎士牽著走的一匹馬。 “做人不好嗎?干什么要做馬?” 凍得瑟瑟發(fā)抖的老漢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做人有什么好的,吃不飽,穿不暖,交不完的租子,看這些馬多好?有人照顧,有人給洗身子,有人給準備吃的喝的,咱們都沒得吃,它們卻有的吃,一匹馬吃的比咱們五六個人還要多?!?/br> 小年輕的臉上寫滿了羨慕和向往:“我長那么大還不知道吃撐是什么感覺,爹跟我說,他有一次吃撐了,我問他是什么感覺,他說他忘了?!?/br> 老漢干干的笑了幾聲。 然后小年輕靠近了老漢,低聲說道:“還聽說公馬到了時候,就有人給牽著去找母馬去配那個什么,我也不記得了,反正一點都不要煩神的,也不要錢,哪像咱們做人的,要吃沒吃要穿沒穿,想討個婆娘暖被窩都沒錢?!?/br> “你爹娘沒給你討個婆娘?” 老漢靠在小年輕身上輕聲詢問。 “爹娶娘的時候就把家里的錢花沒了,輪到我到了討婆娘的時候,爹娘愁白了頭,爹上山砍柴的時候摔死了,娘接著就病倒了,沒多久就病死了,我剛剛刨了土坑把娘埋了,就給抓來了?!?/br> 小年輕抹了抹眼睛:“下輩子不做人了,就做馬,做馬多好,只要馱著人跑,就能吃飽,我也想和它們一樣,只要馱著人就能吃飽,太好了?!?/br> 老漢靠在小年輕的肩膀上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在感嘆小年輕,還是感嘆他自己。 “要是馱著人跑就能吃飽肚子,那得多好???” “不像咱們,天天在地里面刨來刨去,累的腰都直不起來,還吃不飽?!?/br> “做馬就是比做人好,你說呢?” 小年輕扭過頭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閉著眼睛一聲不吭的老漢,連問了幾聲,老漢沒說話。 老漢終究沒有再開口說話。 兩個穿著盔甲的兵走了過來,試了試老漢的鼻息,然后把老漢身上的衣服扒了下來,丟給了小年輕。 一個兵用憐憫的眼神看了看小年輕。 “穿上吧,總歸能多活些時候,運氣好,說不定能活到這仗打完,到時候三年不用交稅,算是好日子了。” 看著老漢光著身子被抬走,小年輕沒動彈。 等老漢被運走了,小年輕才把老漢的衣服裹在了身上,然后繼續(xù)縮在這里,一邊發(fā)抖,一邊麻木的看著漫天飛雪。 好冷啊。 好冷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