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庶子之殤
李承乾悄悄溜進(jìn)李牧的帳內(nèi),瞧見他正在寫信,在后頭瞄了一眼,嚇了一跳,失聲道:“大哥,你敢偽造圣旨?” “屁!”李牧寫完了信,把筆擱在一旁吹干墨跡,叫來一個弓手,讓他把信射到城墻上去,轉(zhuǎn)過身來,對李承乾道:“啥叫偽造圣旨?不過就是一封信而已!” “但你是假借父皇的口吻寫的呀,這不是偽造圣旨是什么?” “哦、”李牧‘恍然大悟’,道:“這么一說還真是——”他笑了笑,道:“看到我假傳圣旨的,就你一個,要不這樣,我把你這個不聽話的小子弄死,陛下不就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了么?要是他問起來,承乾哪兒去啦?我就告訴他,你被敵人的冷箭射死了,你看怎么樣呀?” “呃——”雖然知道李牧是開玩笑,但是李承乾還是覺得后脖頸一陣發(fā)涼,連聲道:“大哥我錯了,我知道錯了還不成么?” 李牧白他一眼,指了指旁邊的馬扎,示意他坐。軍帳中,沒有什么家具,這種便攜的馬扎是最常用的了。 李牧倒在柔軟的毯子上,道:“這么晚了,你還不睡覺,跑我這兒來做什么?丑話說在前頭啊,你休想磨嘰我求情,廢話一句,我就給你送回去?!?/br> “大哥,我不敢了?!崩畛星枘璧卣f道,他嘆了口氣,道:“大哥,我確實(shí)知道錯了,一切都聽你的,只求你別把這里的事情,告訴父皇?!?/br> “咋?”李牧斜睨了李承乾一眼,道:“敢做不敢當(dāng)?。俊?/br> “我是怕父皇以后再不讓我領(lǐng)兵了?!崩畛星r笑道:“大哥,我才多大啊,總不能因?yàn)橐粫r的小失誤,就把前程斷送了吧?” “你的前程,誰斷送的了?”李牧心里想道,嘴上卻說:“禍?zhǔn)亲约喝浅鰜淼?,想不讓我說也成,你得收點(diǎn)懲罰!” “成成成!”李承乾沒口子的答應(yīng),道:“你說怎么懲罰吧,怎么懲罰都成!” 李牧上下掃了李承乾一眼,道:“首先是一條,不得離開我的視線之外。如果我喊你,三聲之內(nèi)不回應(yīng),就算你違約。違約,我就要把事情全都告訴陛下,能不能做到?” 李承乾為難道:“大哥,人有三急,你看——” “三急的時候,可以先跟我請假,我會派人跟著你去解決。” “有人看著我,我拉不出來?!?/br> “那就憋著!”李牧一點(diǎn)口子也不給,他本以為,經(jīng)過了做城管的磨礪,李承乾已經(jīng)蛻變了。但是他很明顯是會錯了意,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熊孩子就是熊孩子。李承乾這幾日的表現(xiàn),在李牧的意料之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還是缺鍛煉,得像在城管大隊(duì)時候一樣,給他一點(diǎn)磨礪,然后才會好。 李承乾說不通,鼓著腮幫子,不出聲了。 李牧見敲打得差不多了,道:“我也不會什么都不讓你參與——你要是不嫌棄,先從傳令兵做起吧?!?/br> “真的?”李承乾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冒著綠光似的,道:“大哥!我不嫌棄,你使喚我吧!” 李牧從懷里拿出兩封信,遞給李承乾,道:“這兩封信,是分別送給青、淄二州的,你拿出去,派快馬送到,明日此時,我要看到回信?!?/br> “好!”李承乾一口答應(yīng):“我親自去!” “嗯?”李牧鼻子哼出聲音來,道:“剛說的事情,轉(zhuǎn)眼就忘了?” “呃、”李承乾干笑一聲,道:“我這就去找親衛(wèi)辦,嘴瓢了,瓢了?!?/br> 李牧揮了下手,李承乾像個兔子似的跑了出去。李牧打了個哈欠,拽過旁邊的毯子一角遮在身上,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兒。 …… 城內(nèi),信送到了酒宴之上。 李佑聽到有信來,便從‘大齊皇后娘娘’的大腿上爬起來,把信接了過來。 陰弘智阻攔道:“陛下,此信來歷不明,還是讓人查驗(yàn)過再看吧?!彼鋵?shí)是想攔下來,剛剛一個沒主意,信已經(jīng)到了李佑手上,他總不好搶下來。 “查驗(yàn)什么?”李佑瞅了眼信上的火漆和字體,道:“是我父皇的字沒錯,從小你就叫我練的飛白,你不認(rèn)識???有啥好印的,” 陰弘智本來的打算,是想讓李佑爭儲的,所以才想讓他好好的表現(xiàn),爭取在李世民面前留一個好印象。但是這個想法,只存在很短的時間,隨后便打消了。長孫皇后太厲害,陰妃性格又太軟,根本就爭不過。他在宮外頭,空有余力也使不上勁。 李佑說著話,已經(jīng)拆開了信??吹降诙?,李佑的表情就已經(jīng)變得很嚴(yán)肅了。從頭到尾看完,他把信遞給陰弘智。咂摸了一下嘴,道;“舅,要不咱們就放棄得了,反正也成不了。父皇說了,如果現(xiàn)在投降,他既往不咎?!?/br> “陛下豈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 “就是就是,齊州兵強(qiáng)馬壯,我們未必就怕了他們。” 李佑一副懶得搭理的樣子,只看著陰弘智。他不是一個傻子,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此事成功不了。但他為什么還要做呢?因?yàn)樾睦锏呐涯娓小?/br> 沒有一個孩子,不渴望父愛。李佑也是如此,但是因?yàn)槭鞘?,以及陰家的背景,他幾乎沒有得到過任何來自于親爹的重視。后來又出現(xiàn)了李牧,李佑的心里就更加不平衡了,我連個外人都比不過?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一直盤旋,消散不掉了。 種種雜七雜八的刺激加上一起,最終他聽了陰弘智的話,扯旗造反了。 但這種造反,哪是什么造反啊,真的造反,他也不敢??!他最終的目的,不過就是引起李世民的重視罷了。 李牧的這封信,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在李佑的心里,能看到這樣一封信,他就已經(jīng)知足了。這至少說明,在親爹的心里,他這個庶出子還是有地位的,這樣他的心里就平衡了許多。 李佑不是不知道造反是多大的罪名,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被處罰,但他心里想著,總不至于死吧。父子親情是割不斷的,這封信就是證明。還有,那不還有母妃在呢么?父皇與母妃感情甚篤,母妃的話,他還是會聽的。 陰弘智看出來,李佑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了。但是事已至此,他怎么可能往后退?現(xiàn)在退了,李佑不會死,但他百分之百肯定是死了。冒著陰氏一族滅族的風(fēng)險,他做到這一步,可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退是絕對不可能退的。聽到燕弘信等人的話,看到他們的反應(yīng),更加堅(jiān)定了陰弘智心里的想法,看來大家都不傻,現(xiàn)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齊州的事情,已經(jīng)由不得李佑來做主了。 “糊涂啊,孩子!”陰弘智沉聲說道:“你真的信了這信上的內(nèi)容?” 李佑沒想到陰弘智會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到把他給弄愣了,呆呆道:“舅父,父皇沒必要跟我撒謊吧,他說了既往不咎,應(yīng)該就是既往不咎了——”忽然,他明白過來,道:“若是舅父還有諸位,擔(dān)心會被治罪名。那大可放心了,信中已經(jīng)說明了,不會治你們的罪的?!?/br> 眾人心道,果然是父子連心你們爺倆倒是想一塊兒去了。若不是全程參與其中,眾人少不得要以為,是父子倆商量好的計謀了。投降是絕對不可能投降的,眾人把視線投向陰弘智,心中暗道,你是領(lǐng)頭的,倒是拿個主意??!” 陰弘智嘆息一聲,道:“傻孩子,你還是太純良了一些?!?/br> 此言一出,眾人的眼光都有了一些異樣。哪怕大家已經(jīng)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也沒有人會覺得,李佑跟‘純良’二字有什么干系。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著你了。”陰弘智像是背負(fù)一個秘密多年,好不容易才有機(jī)會說出來似的,道:“朝廷的兵馬,已經(jīng)到了城外了。” “不可能!”李佑短暫地愣了一下,旋即憤怒道:“舅父,你可不能胡說。你看這封信,父皇還在規(guī)勸我,怎么可能朝廷的兵馬就已經(jīng)到了呢?你肯定是在騙我!” “我騙你!”陰弘智冷笑一聲,道:“舅父是擔(dān)心你,怕你著急上火,沒有跟你說而已。你可知道領(lǐng)兵的大將是誰?正是李牧!”陰弘智咬牙切齒,道:“你父皇用李牧來平叛,你說這是什么意思?” 李佑露出掙扎的神色,但還是說道:“不會的,父皇不會這么絕情?!?/br> “你是庶子!”陰弘智提醒道,聲音陰惻惻:“尋常百姓人家,庶子都不如牲口,長工。又何況是你了?再者說來,李世民的脾氣秉性,你不知曉么?你覺得他會喜歡一個臨陣投降的兒子么?就算你現(xiàn)在后悔了,至少你也得贏上一陣,贏了李牧一陣,這樣才能顯出本事來,不至于讓李世民瞧不起吧!” 句句話,都扎在李佑的七寸上。李佑咬牙切齒,道:“舅父說得對,怎么也得打一仗,才能顯出我的本事來。尤其對上的是李牧,我更得打一仗了,最好能把他弄死,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說著話,李佑霍然站起來,道:“傳朕的令,立刻督促齊州轄下所有州縣,讓他們加派兵丁來齊州城,給李牧下戰(zhàn)書,三日之后,東門外決一死戰(zhàn)!” “決一死戰(zhàn)!”已經(jīng)喝高了的大齊百官都舉杯附和,瞧這個架勢,像是大戰(zhàn)已經(jīng)打贏了似的。 李佑又高興了,倒在大齊皇后的懷里,哈哈大笑:“民心可用,民心可用。三日之后,擊殺李牧者,賞黃金萬兩,封萬戶侯!”李佑怎么當(dāng)皇帝沒學(xué)好,畫餅充饑的本事,卻是得到了精髓。一番許諾之言,已經(jīng)達(dá)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幾杯酒下肚,本來年紀(jì)就小,沒有多大酒量的李佑,已經(jīng)是滿臉通紅了。 這會兒,他已經(jīng)忘了什么大戰(zhàn)在即。在自己的皇后懷里擠出一個舒服的角度,喃喃自語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就這么睡著了。 陰弘智瞅了‘皇后娘娘’一眼,道:“帶陛下回寢宮休息吧,喂點(diǎn)醒酒湯,省得明日頭痛。” “諾。”皇后娘娘唯唯諾諾的答應(yīng)下來,其實(shí)她大可不必如此。作為大齊國的皇后,她當(dāng)然是要在陰弘智之上的,但是她本來就是陰弘智的人,積威之下,服從已經(jīng)是本能了。 李佑走了,酒宴仍在繼續(xù)。陰弘智看著坐在距離最近的燕弘信,他正在跟旁邊的人劃拳,顯然是已經(jīng)有點(diǎn)喝高了,失態(tài)了。 陰弘智本來想找他商議一下,但見此情景,也沒什么好商議的了。他叫來一個‘大齊勇士’,附耳吩咐了幾句,道:“態(tài)度一定要恭敬,就說明日上午,我會親自去拜會?!?/br> 吩咐完了,陰弘智也加入到了劃拳中。作為當(dāng)年長安城里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紈绔子弟,劃拳這種小兒科,都是他已經(jīng)玩剩下的東西了。 …… 三日轉(zhuǎn)瞬即逝,對于齊州來說,情況已經(jīng)非常不樂觀了。壞消息也一個接一個的來了,青、淄等州原本是受齊王節(jié)制的,這三日陸續(xù)表明態(tài)度,在朝廷已經(jīng)派軍平叛的情況下,各州宣布不再受齊王節(jié)制。同時,正式切斷所有水陸運(yùn)輸,斷了齊州與外界的往來,齊州徹底成了孤島。 而齊州境內(nèi),情況也是一樣。一些小州小縣,由于畏懼不敢旗幟鮮明地劃清界限,但也沒有蠢到去執(zhí)行李佑的命令,陽奉陰違、拖拖拉拉,那是必然之事。而皇帝震怒,派洛陽侯李牧率軍前來討伐的消息,經(jīng)過三日傳遞到了各州縣后,這些小州小縣的正印官也有了膽氣,他們不但不執(zhí)行李佑征兵征糧的命令,對齊王派來搜刮糧食、強(qiáng)征壯丁的行徑進(jìn)行了也堅(jiān)決反擊。 一批批人無功而返,讓李佑很是覺得沒有面子。 一州之地尚且掃不平,如何稱帝于天下乎? 他非常憤怒,憤怒無處排解,只好又招‘百官’飲宴,大醉了一場。 李佑、陰弘智等人花樣作死,死到臨頭猶不自知,但是齊州的兵丁,反而有很多明白人。他們很清楚,齊王謀反,根本不可能成功,他們沒有能力左右時局,也沒有膽量拒抗軍令,一想到不久的未來就大禍臨頭,便開始了最后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