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長孫聽了這番驚世駭俗的話，眼睛微瞇起，眼中流轉(zhuǎn)著莫名的光芒，過了許久，才吐了口氣，緩緩道。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舒師所言的天命十載，是以我等‘芻狗’的眼光去窺測天命，然天命到底如何，你不知，我亦不知，誰也不知是否有大亂，就算有，說不得就是因?yàn)闋柕热缃竦你y之舉?！?/br>
    “天命不可測，天道不可知，但本朝龍氣衰減已是定數(shù)，殿下不想知道為何嗎？”

    “還請舒師賜教。”

    “天地相分，人神不擾，這是上古圣人定下的規(guī)矩，然規(guī)矩不是擺在那里，你想執(zhí)行便做，不想做便不做，是故又有了絕地天通，圣道歸人，以人道運(yùn)轉(zhuǎn)九州乾坤氣運(yùn)，龍氣便是人道薈萃之精華，億兆人民之信仰?！?/br>
    “但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龍氣若不更迭，人道便會(huì)沉淪，到時(shí)惡念頻生，魔神降臨，人間便是地獄，是故便有改朝換代，人主登基，再領(lǐng)乾坤。”

    “按照舒師所言，這世上就沒有千年王朝，就沒有長治久安嗎？”

    “《易經(jīng)》中早有所言，文明以說，大亨以正。革而當(dāng)，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時(shí)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yīng)乎人。只要君王能順天應(yīng)人，不斷改進(jìn)國策朝政，那么國家是可以長治久安的，龍氣更迭，未必非以異性傳之?！?/br>
    “但世人皆短視，包括皇座上的那位陛下，他不想著掌握龍氣變化，愛民如子，順天應(yīng)人，他想做的，是按照兩個(gè)離經(jīng)叛道的道士的妄想，人龍合一，化作龍脈本身，如此一來，無論如何改朝換代，這天下還是他的天下，這就是為何龍氣消散的真相?！?/br>
    “皇爺爺失敗了嗎？”皇長孫脫口道。

    “老臣不知，但是龍氣如果不止損，舊朝一旦崩潰，龍氣無法匯聚，新朝無法鼎立，中間會(huì)有一百多年的空白期，這世道會(huì)變成怎樣殿下知道嗎，重演五胡亂華、人不如畜，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下場了?！?/br>
    “你想讓本王做什么？”

    “老臣想輔佐殿下登基，想助殿下除國賊、保社稷，行當(dāng)年太子爺未盡之事。”

    “誰是國賊？”

    “陛下難道不清楚嗎？”

    “不可能，”皇長孫斷然道：“陽司、內(nèi)衛(wèi)、禁軍、朝廷六部大臣，九成以上皆是皇爺爺心腹，我能登位，當(dāng)緩緩行之，皇室之中能取代本王的鄭家子孫眾多，本王絕不會(huì)做下一個(gè)廢太子?！?/br>
    “殿下想做劉嬋嗎？”

    “做劉嬋還能落個(gè)安樂公，行悖亂事又能落個(gè)什么下場，況且你所說的皆是你的一面之詞，退一萬步，就算此事為真，如今道家賢能眾多，陽司高手更甚，未必沒有補(bǔ)天闕的法子，上古人類茹毛飲血都能做到的事，為何我們就做不到？”

    “那就請恕老臣失禮了！”

    隨著鬼面具舒先生一聲低喝，祖廟中的靈牌靈像同時(shí)晃蕩起來，一道又一道腐爛的、身穿龍袍的虛影飄出，他們身上除了龐大的陰影之氣，還有死沉沉的龍氣。

    皇長孫臉色大變，怒不可遏：“舒老鬼，你敢動(dòng)我列祖列宗？！”

    “殿下恕罪，上古圣人以道德禪讓帝位，或許這座皇椅沒有主人，對天下來說是一大興事！”

    這一道道虛影浮現(xiàn)，腐龍亂卷，惡氣沖天，皇長孫身上的活龍之氣自動(dòng)有了反應(yīng)，化作一條九爪金龍，跟一眾龍影撕咬起來，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被咬的血跡斑斑，而被撕扯下來的皮rou落入腐龍的嘴里，那些瞎濫的龍眼竟然緩緩睜了開來。

    “哼，本女神還從未做過虧本的買賣，人沒安全送到，你別想插手！”

    天空上厚重的鉛云漸漸往中匯聚，而云朵則漸漸變了顏色，由慘白到烏黑，再由烏黑，漸漸變成了帶有紫色的紋路，雷電‘轟隆’兩聲，云朵中似乎有一道倩影在施法，灰色的雨水穿透陰影砸入龍影之上。

    那幾十條腐爛的龍影隨著雨水的滲透，腐爛的鱗片和丑惡的皮rou上冒出了空洞。

    那原本寡不敵眾的活龍頓時(shí)精神一振，搏殺之勢逆轉(zhuǎn)，竟然將一舉將幾條腐龍咬的筋骨具斷。

    舒先生仰頭望天，兩眼中倒映著虛妄的世界，忽然天空上顯出了他的陰影，骷髏頭顯的格外陰森，兩眼更是純粹到極點(diǎn)的陰沉。

    “神力竟能干預(yù)人道陰影，雨神蔣萍翳，你果然不是普通的神靈，神力之中居然蘊(yùn)含著濃厚的上古之氣，你到底是誰！？”

    “天地秩序重整，有些舊秩序者反撲失敗，被打入蠻荒，永生永世，永不超生，有些舊秩序者選擇茍且偷生，換得靈智保存，如今才過了多久，又有瘋子想要打破這層秩序？”

    蔣萍翳市儈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種獨(dú)特的滄桑，兩眼緩緩變成了重瞳，散著一絲堪比魔神的氣質(zhì)。

    “原來是上古某種神物所化，可惜放棄了你天生的神職，墮落成人道的附庸，這也注定了你隕落的命運(yùn)。”

    “誰隕落還不一定呢，本女神見過的魔神，比你見過的豬都多，去死??！”

    烏黑帶紫的云朵中心突然冒出洶涌的漩渦，猛的將那道陰影卷入其中。

    “原來你是祂，不過這里可是陰影總樞，老夫花了偌大的功夫才將三位同僚臨時(shí)調(diào)走，真當(dāng)是白費(fèi)的嗎？”

    舒先生身上忽然裹出了大量的陰影之氣，滲入‘渾陰儀’中，然后在一串‘轟隆’‘轟隆’聲中，四座‘鬼門關(guān)’飄了過來。

    不是陰影之力所化虛無大門，而是切切實(shí)實(shí)的、由各種珍貴材料所打造的，間隙中涂抹了大量的妖魔，城門大小的巨型‘鬼門關(guān)’。

    陰司重械——天陰大門！

    烏云見勢不妙，轉(zhuǎn)身欲逃，然而之前所吞噬的陰影像根錐子一樣釘在烏云正中，任由四扇大門打開，門內(nèi)是無數(shù)重疊的世界，烏云在不斷被吞噬，同樣消失的，還有雨神積累數(shù)個(gè)朝代的神性。

    “完了，本女神這一次可是真要虧大發(fā)了！”

    舒先生低下頭來，看著困于龍影中的皇長孫，忽然笑了起來，“殿下，你是不是還在指望著有人來救你呢，實(shí)不相瞞，本來老臣來陰司其實(shí)是另有大事要做，所以早就找人拖延住了三位鎮(zhèn)魔使，如今陰司能進(jìn)不能出，唯一能驅(qū)使陰影之力的校尉，怕是還在與匠行高手纏斗呢?！?/br>
    舒先生話音一落，原本刻有‘針線行’‘豆腐行’的兩塊牌子同時(shí)裂開，他盯了一會(huì)兒，依舊平靜道：“匠師都是歷代相傳，每次傳承之后，那數(shù)代、十?dāng)?shù)代的經(jīng)驗(yàn)、手段、神性便會(huì)全部灌入人軀之內(nèi)，而傳承者雖然不會(huì)泯滅人智，但也會(huì)絕情斷欲，眼中只有傳承二字，有他們在，就算是真正的鎮(zhèn)魔使一時(shí)半刻也突破不了他們的封鎖?！?/br>
    “所以，殿下，您還是別掙扎了，天下大亂，改朝換代是因?yàn)榛食侵械哪前岩巫?，那如果沒了那把椅子，這天下不久自然太平了，你說對不對，殿下？”

    舒先生眼中神光黑色透著血紅，雖然看不到面孔，但那張臉一定是瘋狂的。

    “我覺的不對?！?/br>
    祖廟轟然廟頂直接被轟碎，一顆無比巨大的陰影蛇首撞下，地面層層下陷，而陷于最底部的，便是舒先生本身。

    借助龐大的陰影之氣，李達(dá)所顯化的陰影大蛇已經(jīng)有六成實(shí)質(zhì)化，單論體積來說，已經(jīng)不下于淮河水底那條大蟒蛇，猛然落下，舒先生四肢直接被雜碎了，他五官流血的腦袋看向落在地面上的三張牌子。

    牌子并沒有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