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每說一個字，玄猙的眼皮就跳了一下。

    他感覺額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偏偏眼前這個人，仗著是衡暝君夫人的姐妹，有恃無恐二十余年，在天照城都是橫著走的，玄猙如果真拿她有辦法，也不會忍到今日了。

    白禾掰著手指數(shù)完，想了想，抬頭朝他粲然一笑，“這些恩情，你打算怎么還？”

    第69章 蹊蹺

    冰冷的宮殿中光線昏暗, 穿堂風(fēng)倏然掠過，卷起白禾的黑發(fā)和衣袖，她仰著頭, 目光含著一絲開玩笑的戲謔與坦然，就這樣挑著眉梢瞧著他。

    玄猙被她瞧得滯了一下, 扭過頭去，拂袖冷漠道：“能在本君身邊呆著，是本君抬舉你，你還敢討價還價？就算你認(rèn)識白……夫人, 又如何？你真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能憑著那一層關(guān)系在魔域立足？若非本君庇護(hù)，你以為你能活到今日？”

    白禾“哦”了一聲, 順勢道：“那還真謝謝你呢, 一直愿意‘庇護(hù)’我?！?/br>
    她故意把“庇護(hù)”二字咬得很重，那語氣，就是透著一股陰陽怪氣的酸味。

    “……”玄猙被她噎了一下，一拳頭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瞇著眸子不善地打量著她。

    白禾這二十年來, 早就習(xí)慣這條臭蛇的脾氣，也不看他, 轉(zhuǎn)身就走。

    她真是有病，居然還指望這條蛇記得她之前做的一切，這條蛇的眼里只有衡暝君，對誰都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樣子。

    蛇是冷血動物, 不恩將仇報(bào)就算好了。

    玄猙盯著她的背影，在她即將走出去時，驀地出聲, 語氣不善，“你又做什么去？”

    “去修煉！”

    白禾沒個好氣，頭也不回地大聲道：“我要是被雷劈死了，我看你怎么跟你主人的夫人交代！”

    玄猙：“……”

    --

    “原來都二十年啦?！?/br>
    人間的小院里，等玄猙離開后，白秋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感慨道：“時間過得真快，一點(diǎn)兒感覺都沒有?！?/br>
    青燁懶散地靠在院中的躺椅上，一副沒骨頭的樣子，眉梢都沒抬一下，卻透著一股孤傲，一副“就二十年你也好意思提”的輕蔑態(tài)度。

    白秋瞥了他一眼，明亮濕潤的眸子里閃爍著星星，比日頭的太陽還要璀璨，她笑吟吟道：“雖然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但還是想和你珍惜每一天，不想稀里糊涂地過。”

    這話討喜，青燁昏昏欲睡的腦子清醒了點(diǎn)兒，睜開眸子，眼底掠起淡淡波瀾。

    他思索片刻，忽然側(cè)過身來，面朝著她躺著，長發(fā)順著躺椅緩緩流淌到地上，那雋秀冷淡的容顏，在暖陽下仍有一股清冷淡漠之意，如一副未曾著色的黑白美人圖。

    他睫毛嗡動，漆黑的眼珠子盯著她，“小白?！?/br>
    “過來抱一抱?！?/br>
    白秋“哐當(dāng)”一聲，差點(diǎn)被這句話嚇得把碗給砸了，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這人又來了興致，她又要倒霉了。

    一轉(zhuǎn)頭，卻瞧見這樣的美景。

    嘶。

    撲面而來的美色。

    她一對杏眸瞪得圓溜溜的，瞅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把持住，放下手里的碗，乖乖地跑了過去，小臉紅彤彤的，笨拙地爬上躺椅，擠進(jìn)他的懷里。

    容納一人的躺椅因?yàn)槎嗔艘粋€而變得擁擠，因此肌膚相貼，親密得沒有留有任何空間。他手臂微抬，將她小心翼翼地?fù)е?，不讓她掉下去?/br>
    白秋的鼻尖湊到他鎖骨處，呼吸著熟悉的冷香，順從地伸手抱住他。

    “抱住了。”她嘟囔道：“雖然是老夫老妻了——”

    話還沒說完，他就打斷她，“不老?！?/br>
    “我得到你，才二十年?！彼怪?，盯著她的發(fā)頂，慢慢道：“我等了一千年，換二十年，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br>
    “嗯，不夠?！彼哺牧丝?，緊緊摟著他，一面是陽光，一面是他微涼的體溫，仿佛置身于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

    她感慨著說：“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我當(dāng)初一定早點(diǎn)告訴你，我喜歡你，這樣，我們說不定就更早在一起了?！?/br>
    而不是讓他這么患得患失，在得到的一剎那失去她，繼而走上絕路。

    “你猜，我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她突然心血來潮，仰著頭，興奮地問他。

    他想了一下，黑眸微黯，搖頭。

    “不知道。”

    她愣了，還是不甘心地?fù)u了搖他，“你就猜一下嘛，隨便猜猜看？”

    青燁倒也真的回想了一下，只是眸底只有茫然，從前的那個他實(shí)在是太過遙遠(yuǎn)，那種小心翼翼的情緒，讓他如今只想下意識排斥，青燁無聲無息地抱緊她，低聲道：“猜不到?！?/br>
    “從前，未曾起過這樣的念頭。”

    他不曾揣測過她對他的感情。

    是只把他當(dāng)成她養(yǎng)的小青藤，還是朋友之間的感情，還是喜歡，亦或是深愛，他向來不細(xì)想。

    細(xì)想徒增自擾，她喜歡，他會待她好；即使她不喜歡他，他也不會對她不好，既然如此，那為什么非要弄清楚她喜歡不喜歡他呢？他心思澄明如鏡，只明明白白地知道一點(diǎn)，那就是，對她好。

    好到他不再是他，亦或是她不再是她為止。

    偏偏他們都是他們自己，換了皮囊，也還是熟悉的感覺，如果人能善變一點(diǎn)，或許都不會如此癡迷得無法自拔。

    白秋也愣住了，呆呆地看著他，仿佛要從他的眼睛里看出其他作假的情緒，可她又知道，衡暝君和小青藤，都從來不對她說謊的。

    他從不說謊，也從不訴苦。

    她鼻尖一酸，低下頭，突然不想繼續(xù)追問了。

    “上輩子是你先喜歡我，這輩子我先喜歡的你，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勾引到你的?！彼龕瀽灥爻端渥?，斬釘截鐵地說：“所以，扯平了啊，你別想讓我欠你，別以為在喜歡這件事上，我就比不上你了！”

    她一定一定，愛得不必他淺，才不是他一直在付出呢，他也是被愛的那一個。

    他的手掌摩挲著她柔軟的發(fā)，輕輕“嗯”了一聲。

    倆人在正午的陽光下，好生膩了一會兒，白秋連收拾碗筷的事都拋在了腦后，淺淺地睡了一會兒，才爬起來去干活，青燁不想讓她動，說讓小青藤收拾，白秋反問道：“你都不會，你的藤會嗎？”把他給問沉默了。

    生活九級殘□□燁，除了打架什么都不會。

    白秋下了躺椅，把碗端到廚房里去，直接施法在盆里放滿水，就開始刷碗了。

    正刷著碗，白秋的神識忽然捕捉到一絲異常的靈氣靠近，這氣息不像是魔修，而且修為不低。

    是誰？

    白秋悚然一驚，頭皮發(fā)緊，手掌一抬，屬于她的劍便出現(xiàn)在她的手中，白秋握緊劍柄，即使二十年不拔劍，也絲毫不減銳氣。

    她眉心溢出一絲殺意，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冰冷。

    “是我?！蹦侨怂坪踔浪姆纻?，在廚房外停下，不再進(jìn)來，清雅的嗓音緩緩傳了進(jìn)來。

    這聲音……是宋顏？

    白秋緊繃的背脊倏然放松下來，又極為奇怪，轉(zhuǎn)身走了出去，果然看到熟悉的面孔，她皺眉，忍不住瞧了一眼青燁所在的方向——幸虧青燁曬著太陽睡著了，不然宋顏得遭殃。

    定了定神，她抬眼笑道：“師兄，許久不見，你來找我做什么？”

    宋顏開門見山，直接說道：“衡暝君在此處，先借一步說話，有事與你相談?！?/br>
    白秋收了劍，坦然頷首，“好?！?/br>
    她與青燁雙修了這么久，多少受了他的一些影響，雖離渡劫期的境界還差很遠(yuǎn)很遠(yuǎn)，但如今修為早已今非昔比，至少行走于這世間，她無須懼怕受到任何暗算。

    更何況，宋顏不會害她的。

    她看人不會出錯。

    白秋跟著宋顏離開，飛到千里之外的僻靜之處，宋顏才轉(zhuǎn)身道：“師妹，我此番前來，是因?yàn)榻瞻l(fā)現(xiàn)了一件事，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與你說說。”

    白秋疑惑，瞪大眼睛望著他，“什么？”

    宋顏對上她清澈無害的杏眸，她還是那個小姑娘，即使入魔，也純粹如常，時間只給她增添了一絲穩(wěn)重與溫柔。

    能露出這樣的眼神，可見衡暝君是有多疼她。

    宋顏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狠下了心，說道：“這件事，與混元玉有關(guān)。”

    “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江文景的蹤跡，甚至連魔域都去過了，唯獨(dú)漏了一個地方，便是你我后來的師門，靈云宗?！?/br>
    “當(dāng)年靈云宗掌門被殺，全宗門上下不敢再招惹衡暝君分毫，封閉護(hù)山大陣，避世調(diào)養(yǎng)生息。后來幾大宗門聯(lián)合對抗魔修的那一戰(zhàn)，靈云宗便未曾參與，一直處于隱匿狀態(tài)?！?/br>
    “因此我尋江文景，便獨(dú)獨(dú)漏了此處?！彼晤伋谅暤溃骸敖Y(jié)果前幾日，我親自去了靈云宗一趟，發(fā)覺了些許蹊蹺之處。”

    白秋瞪大眼睛，“蹊蹺？”

    之前她和青燁還特意在靈云宗逛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蹊蹺啊？

    宋顏點(diǎn)頭，繼續(xù)道：“我在靈云宗捕捉到了一絲與混元玉極為相似的氣息，但追究其根源，卻毫無頭緒?！?/br>
    混元玉？！

    混元玉不是青燁體內(nèi)那個……白秋目瞪口呆，震驚地望著他，她感覺自己心跳速度快了起來，連血液都慢慢沸騰起來，手腳又有些輕微地發(fā)抖，她聽到自己有些打顫的聲音，“……然后呢？”

    “這氣息是這幾年間出現(xiàn)的，我懷疑事情并不簡單，不敢打草驚蛇，因而不曾深入調(diào)查?！彼晤亣@息一聲，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你先別緊張，我只是有一絲揣測，特意過來問問你?！?/br>
    “天玉蠶身為靈云宗鎮(zhèn)派之寶，當(dāng)年卻是江文景送給你的靈獸，你可記得后來它是怎么離開你的？”

    白秋思索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后來我自身去玄靈派救青燁，抱了赴死的心，不想拖累天玉，便特意將他留下。”

    “我現(xiàn)在便將天玉叫出來問問。”她飛快地掏出腰間的玉佩，手忙腳亂地掏出了那只木匣子，將天玉召喚了出來。

    一道流光掠過，少年的身形逐漸清晰。

    天玉沉眠二十年，如今突然被喚醒，神色帶著些許迷茫，聽了白秋的疑問，便回憶道：“天玉記得……當(dāng)初主人離開之后，天玉便尋了個隱秘的地方修煉，想等主人回來，只是后來發(fā)覺契約斷了，天玉以為主人已經(jīng)死了?！?/br>
    那時，她身受重傷，魔氣枯竭，被江文景關(guān)在密室里，江文景切斷了她的一切靈契，造成了她已死的假象，小靈蟬不知，還在因主人之死而難過，日夜茶不思飯不想。

    “我不想那么快找新的主人，是正道殺了我的主人，我不喜歡正道了?？善渌哪薅疾蝗缰魅藴厝?，我也不喜歡魔修?！?/br>
    “所以我就這樣修煉了五年，然后我便遇上了一個筑基期的劍修，他穿著玄靈派的衣裳，每日都主動討好我，約莫是想讓我做他的靈獸，我想著找到主人的尸骨，所以便答應(yīng)與他契約，隨他回玄靈派?！?/br>
    后來的天玉，始終沒有找到他死去的前主人，心灰意冷之下，便隨著小劍修離開了。

    而那個小劍修，后來修煉千年，便成了靈云宗后來的開山祖師——鴻鳴道君。

    “對上了?！?/br>
    宋顏說：“鴻鳴道君，本名李鋮，乃是人間來的修士，千年前求仙問道，剛拜入玄靈派，因?yàn)楹币婌`根，便被當(dāng)時的江懷瑜收為弟子?！?/br>